さようなら、おかえり。
Evangelion 3.0+1.0 衍生。 薰嗣。 R18。 ※ 那是海浪的聲音。 宛如靈光乍現般,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這個想法的瞬間,那個原本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的空間內就出現了輕緩如呼吸起伏的浪潮聲——不是暴雨襲來前能激起千丈浪的奔騰洶湧,也非夜色下獨自映照出蕩漾月色的寂寂寧靜,而是水天一色,天空明亮澄澈得沒有絲毫陰霾,水光在暖融融的日光照耀下隱隱閃動,遠處還有幾縷淨白的雲絮隨意飄蕩。 那是藍色的、充滿生命的海洋。 夾雜著微小泡沫的浪潮覆過了隱約有些褪色的貝殼,細白的沙子乍看之下像是隨浪而去復又隨浪而來,但沒來由的,他就是知道隨浪而來的事物要遠比隨浪而去的要多。 任由浪聲就那般輕柔地沖刷著逐漸甦醒的聽覺,他漫不經心地想著,要在那片白色的沙灘上堆起一座城堡,要是沒有工具堆不好也沒關係,那就改成單純堆一個高高的金字塔,或是一個稍微有些不合時宜的雪人也都可以—-- 叮! 又是一個倏忽即逝,快得來不及抓住的念頭閃過,他的眼前就從隱沒了一切,無盡幽深的漆黑,轉為從邊緣開始透出稍許光暈。 雙眼追尋光照的本能讓他意識到了自己正闔著眼,而有溫暖的光灑落在他眼前,身下白沙的觸感乾燥而柔軟,呼吸間瀰漫著股清涼的濕潤,迎面輕拂而過的風中有著淡淡的鹹澀氣味。 儘管已經明白了自己所感受到的是什麼了,逐一甦醒的感官也都像是在催促著他快點起身,但他卻像隻曬著冬日陽光的貓一般,慵懶睏倦,哪怕並不墜入美夢之中,也只想就這麼懶洋洋地躺著。 「還很想睡嗎,真嗣君?」 熟悉的溫柔嗓音就那麼如同日光,又彷彿夏日午後的雨點般輕盈地落下,就算不是貼在耳旁說的,他依然忍不住覺得有點癢,不由得笑了出聲。 「嗯……我醒了,只是還想再賴床一下。」 拉得長長的語尾隱約帶上了幾分說不清的意味,總算捨得睜開了眼,他注視著俯身朝他伸出手來的渚薰,儘管臉上掛著的還是那樣淡淡的微笑,但他卻清楚地察覺到與以往有些不同了。 「薰君變得不一樣了呢。」 從善如流地將手放進了渚薰的掌心裡,只是輕輕一握,不是很重的力道,也沒有刻意往哪個方向引導,他就站起了身。 沒有主動鬆開手,感受著掌心所傳遞而來的溫度,真嗣抬起頭來看著變化大得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的渚薰——儘管眉眼間的柔和依舊,那雙彷彿能直視靈魂深處的赤眸也依然用著同樣的方式注視著他,但已然不是他記憶中身著白制服黑長褲的少年,而是從身高外貌到氣質都變得更加成熟的青年了。 「哪裡不一樣了?」 彷彿尋找又像是在對照印證著今昔不同之處的望著渚薰,面對那帶著幾分笑意的好奇詢問,真嗣雖然試圖整理自己的言語,但他終究不擅言詞,因此在略略思索後所能說出的也只是一聲咕噥。 「……變成大人了。」 有些孩子氣的回答換來了渚薰在怔愣了片刻後的輕笑,如同身後那片藍色晴空般明亮而清爽的笑容讓真嗣有一瞬間的目眩神迷—-- 確實是不一樣了,他想。 他看過渚薰在夕陽下神秘莫測的微笑,在澡堂氤氳中意有所指的笑,在深夜房中若有所思的淺笑,在地下深處略帶安撫意味的嘴角微勾;在璀璨星光下像能點亮整片夜空的溫柔微笑,在悠揚琴聲中鼓舞欣喜的笑,在離別之際難掩憂傷的笑,在夕陽餘暉下帶著耀眼淚水的笑—-- 他看過渚薰各種模樣的微笑,卻沒有一個和現在是相同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內心的感受,看到渚薰露出他從未知曉的模樣,他或許稍稍有點寂寞,可又由衷地高興——為了渚薰而開心,也為了能這麼想的自己而高興。 他明白發生了改變的不只有他一個,但這些改變又好像無關緊要,渚薰依然是那個渚薰。 「不好嗎?」 指尖輕勾了勾真嗣的手指,渚薰疑惑地微微歪了歪頭,略嫌孩子氣的舉動卻與他成熟穩重的外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沒有絲毫不協調。 「不會喔,以前我曾經很討厭大人,也曾經很想要快點成為大人,但現在我已經不那麼想了。」 彷彿被渚薰的舉動給逗笑了,真嗣輕笑著也勾住了渚薰的手,儘管從掌心的大小到手指的長度都變得像個大人一樣了,教他感到有些陌生,但像這樣觸碰著的時候,就能清楚地知道握在自己手中的依然是屬於渚薰的那雙修長而纖細,適合彈奏鋼琴或拉奏小提琴的手。 「那麼薰君呢?不變成大人也沒關係吧?」 「嗯,其實怎麼樣都可以,但我想離真嗣君近一點,所以這樣正好。」 對於要以什麼模樣繼續生活下去,他有他的理由,渚薰自然也有渚薰的理由,這本該理所當然,但在聽到渚薰的回答時,他的心還是立刻就變得暖呼呼的,就像有隻毛茸茸的大白貓慵懶地蜷縮在他心口,甚至還滿心歡喜地打起呼嚕來。 「……薰君,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想見你,所以就來了。」 眼見真嗣在聽到他的直白回應後,還是忍不住微微紅了臉,並為了自己的反應而有些懊惱的模樣,那似曾相識的畫面讓渚薰不由得笑了。 他對真嗣的變化並不感到疑惑,或許有一點不捨跟寂寞,但若要說他在與真嗣無數次的相逢中理解了什麼,那就是無論有什麼樣的變化,靈魂的本質是不變的,他總能一眼就在茫茫人海中認出真嗣。 「我,就是我喔。」 雙手執起真嗣的手,緩緩地將額心輕抵在真嗣的手背上,察覺到了真嗣那悄悄地打探著自己的目光是為什麼,渚薰未卜先知地回答了真嗣才剛湧上心頭的疑惑。 儘管沒有明說,真嗣也已經明白了渚薰想說的是什麼——這並不是他的一場夢。 雖然有些非同尋常與難以理解,但他和渚薰其實一直就是這樣的,只是他以前始終沒有察覺到,甚至是下意識地排斥著這樣的自己,而他用了極其漫長的時間才終於理解並接受了一切。 「抱歉,我還在試著適應……如果我有弄錯的地方,薰君就直接告訴我,好嗎?」 如此坦率自然的回應或許是以往的真嗣做不到的,哪怕明知不該,但渚薰卻還是生出了那麼一點淡淡的懷念之情,他有些想念那個他看顧了許久的少年,儘管他也確實樂於看見真嗣有所成長的模樣。 注意到了渚薰似乎有些寂寞的神情,雖然並不知道為什麼,真嗣卻也沒多想就反手握住了渚薰,輕撫過那在動作間透出些許猶疑的指掌,他並不探究,只是微笑著說,「薰君是想見我才來的……那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呢?這裡是哪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因為真嗣君想看海?」 凝視著那雙已然有所餘裕去關懷他人,平靜而清澈的藍眼睛,渚薰忽然為自己那不合時宜的感傷而覺得好笑,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真嗣卻彷彿已經讀懂了他的難以啟齒,只是在聽見他的猜測後笑了起來。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想起來了,我一直都想跟薰君一起來看海。」 那個相較於萬里晴空也毫不遜色的明亮笑容讓渚薰不由得也跟著笑了,不待他將那句為什麼問出口,真嗣就牽著他的手,邁出了輕快的步伐。 「薰君是會讓人想到星空跟大海的人喔。」 輕快上揚的語調雀躍得像是綻放前飛快竄升的煙火,也像是在無心搖晃後匆促開瓶的彈珠氣水,令人充滿期待。 「是嗎?」 「嗯,那種平靜又神秘的感覺很像。」 「那現在呢?」 「現在……還是有一點,但一定是因為我也開始瞭解薰君了的關係。」 他們就那麼慢條斯理地走在那片由無數小得看不清的貝殼細末所組成的白色沙灘上,不時會有清涼澄澈的海水覆過他們的雙腳,打濕了他們腳下的沙地,又帶走了附在腳上流連不去的細沙。 浪潮是星球的呼吸,也是生命的呼吸。 渚薰從那規律的聲響中感到了一絲平靜,只要他和真嗣想的話,眼前這片明亮的景色立刻就能轉為滿天星光的夜色,那或許也會是個不錯的體驗,不過如此一來就看不見什麼海景了,而真嗣說了想看海,於是他們便什麼也沒做,只是輕輕地勾著彼此的手——不是完全握緊,而是維持著能任由涼風穿梭而過,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既不感到寂寞,又剛好能感受到對方體溫的距離。 他們隨意地聊著那些好像曾經說過,又好像只是在心底想過的事,偶爾他們甚至會訝異於自己竟從未向對方提過。 被浪打濕後的沙地走起來多了幾分阻力,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往下陷落,但他們的步履卻始終走得穩妥,不急不徐,沒有誰走得稍快了點,也沒有誰慢了腳步。 當真嗣的目光被遠方的浪濤波光或海鳥所吸引而不由駐足時,渚薰會跟著停下來,有時候說起他所知道的事,好比那是什麼種類的海鷗,為什麼會叫那個名字,叫聲和其他的海鷗有什麼不同,而有的時候則是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一起看著。 「薰君也有不知道的事嗎?」 「當然,即使是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更何況現在已經是新世紀了,每一天都有嶄新的生命誕生,就算有新的物種產生,也一點都不奇怪喔。」 渚薰的話聽來合情合理,卻讓真嗣忽然意識到,過去的他對渚薰或許有些不公平,他總覺得渚薰像明亮皎潔的月色,像悄聲低語的閃耀星光又或者倏忽即逝的燦爛流星,像帶來生命芳香的清風又或者是象徵死亡的凜冽狂風,像平靜得不起漣漪的湖泊,像無盡寬闊的大海—-- 但渚薰就只是渚薰而已。 他的智識或許比常人要來得豐富,對事物的觀察或許細微通透,但他並不是無所不知的神,也不是無機質的存在。 「……嗯?」 突然被欲言又止地拉住了衣角,渚薰還來不及出聲詢問,就看見真嗣低著頭主動朝他靠了過來,那頭柔軟的黑髮輕輕地抵在他的肩上,呼出的氣息就那麼輕巧地透過夏季的薄襯衫傳到他身上。 哪怕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妨礙他的心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薰君,謝謝你……我很高興你來找我,還跟我一起看了海。」 「能和真嗣君一起,我也很高興哦。」 沒有猶豫太久,他就順從心意地抬手攬住了真嗣——海風很涼,但陽光很暖,真嗣理應是不會覺得冷的,所以他做出這樣的舉動也並非是為了替真嗣遮風,僅僅只是他想這麼做。 被日照染上了幾分溫暖色澤的指尖在細軟的黑髮中穿梭而過,跟著陽光與微風一同吻過那光裸的後頸,他聽見真嗣輕聲地咕噥著好癢,卻沒往後退,反而將拉著他衣角的手挪動著擦過了他的腰—-- 啊,確實是有點癢呢。 感受著真嗣在他肩上放鬆的輕蹭與貼在腰後的手心熱度,在這個遲來的擁抱中,他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 將最後一面小旗子放到了沙堡的最頂端,輕拍了拍還沾著泥沙的雙手,大功告成後,真嗣站起身來滿意地俯視著眼前的城堡群——從主堡、側塔、到中央廣場及環繞的城牆全都被以精準而一絲不苟的方式徹底進行了一番雕刻的大工程。 雖然一開始只是想簡單的堆個沙堡,但在這方面,他似乎出乎意料的是個完美主義,特別是在有了渚薰的協助,工具又一應俱全的情況下。 「好了嗎?」 「嗯,好久沒有玩得這麼盡興了。」 眼見最後一個被海水打磨得圓潤光亮的小貝殼也被放到了雪人身上作為裝飾,真嗣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玩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他和渚薰都沒特別去留意天色,因此時間就那麼自然的流動前行,懸於天邊的太陽在不知不覺間逐漸西沉,灑落在身上的光芒也從燦爛耀眼變得溫柔了起來。 海上開始起了風,挾帶著水氣而來的晚風趁隙鑽進了他的衣服裡,他正覺得好像有點冷,剛下意識地伸手拉了拉衣襬,身後就有一陣暖意籠罩了下來。 果然這種細微周到的體貼還是有點犯規—-- 如果不是認識渚薰,他十之八九會覺得這是個花花公子、中央空調——是該這麼形容的嗎?他有點不太知道如今的流行用詞是什麼又該怎麼用比較好。 儘管默默地在心底嘀咕著,卻沒把這點心思顯露在臉上,他轉過頭道了謝,披上了渚薰蓋在他身上的外套,尺寸意料之中的對他來說稍稍大了點,但以現在的狀況來說反而剛好,正好能徹底地替他擋風,也能暖和得快一點。 「那接下來呢?」 「嗯……有點渴,肚子也有點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任由渚薰不著痕跡地探進他過長的袖口,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真嗣側頭看向那張分明光看就令人覺得冷的白皙臉龐,並不去揭穿其實只要他想,他自己也可以拿出一件外套來穿的事實,他微微笑了笑,握緊了那隻溫熱的手。 只是一次呼吸與一個眨眼的瞬間。 魔法般的彈指後,他們就置身於截然不同的地方,放眼所及的盡是能讓人感到溫暖的色彩——沉穩內斂的原木色裝潢與錯落有致的暖黃色燈光,不遠處的白色櫃子上擺著幾盞小巧可愛的多肉植物與幾幅筆觸充滿童稚的蠟筆畫。 空氣中還飄著股淡淡的咖啡香氣。 意識到了此刻他們正坐在咖啡廳內,還來不及去看印在那張米色菜單上的餐點都有些什麼,真嗣就先察覺到坐在對面的渚薰身上換了一套衣服,是挺拔中帶著幾分隨意俐落剪裁的鐵灰色西裝,不算十分正式的款式,但依然出眾,就連左手上搭配的手錶也適合得挑不出缺點。 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中規中矩,沒什麼不好但也沒什麼特色的一般商務西裝,真嗣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人比人會氣死人,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渚薰好看了,他不會介意這種小事的——更何況這身穿著其實已經比他原本設想的典型黑色西裝要好看很多了。 「薰君想點些什麼?飲料有很多種類的果汁,還有花草茶、紅茶、咖啡……」 隨手翻開了點餐簿,還沒來得及把剛入眼的項目唸完,真嗣的話就漸漸沒了聲息,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有什麼被從方才就只顧著看渚薰的自己忽略了。 他低頭注視著自己搭在點餐簿邊緣的左手。 比起之前稍微大了點,手指也變長了點,想來這也是當然的,畢竟他也長高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左手無名指上的光芒。 從他與渚薰落座以來,在他眼角餘光中就始終有道銀光在持續閃耀著,而他現在才明白是為什麼。 他下意識的張開了手,將左手舉到面前,打量著那確確實實就是套在他無名指上的戒指,說來或許並不能怪他一開始沒注意到,因為戒指的整體設計走的就是低調風格,唯一張揚的只有那如紅線般串過細鑽的點點赤紅。 那格外熟悉的色調讓他稍稍愣了一下,目光不由得上移,隨後就在渚薰好整以暇交疊著的雙手上看見了同樣的璀璨銀光,同樣的設計款式,不同是在渚薰手上宛如絲線般點綴在細鑽旁的是更為內斂的湛藍色。 他本想說些什麼,但看見渚薰臉上理所當然的微笑後,又覺得也沒那個必要,他們的確是有過對戒——雖然不是他們親自戴的,但是冠以他們的名義,四捨五入大概也能算作是他們的對戒了。 無須加以確認,他就能肯定戒指內側一定有刻字,但會是什麼,他就不確定了,可能是他們的名字、生日,也可能是特別的一句話或是某個特別的日子…… 喔,特別的日子。 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掌握了渚薰在這方面的思考模式,真嗣默默地看了一眼渚薰,決定暫時先不去深究這件事,反正等等他找個機會拿起來偷看一下就知道了。 「嗯咳……薰君,挑好要點什麼了嗎?」 欲蓋彌彰地清了清喉嚨,不打算讓渚薰有機會提起關於戒指的事,真嗣轉而低頭認真地翻看起那本品項多得令人眼花撩亂的點餐簿——且不說關於戒指的事,他也是真的有點餓了。 「還沒有,真嗣君已經選好了嗎?」 「嗯,主餐要紅酒燉牛肉,飲料的話……就熱紅茶吧。」 「有點大人感覺的選擇呢,真嗣君不喝咖啡嗎?」 「咖啡啊……」 渚薰的提議與此刻就縈繞在呼吸間的咖啡焦香,讓他突然回想起了某件有趣的事,於是便笑著搖了搖頭。 「雖然我還蠻喜歡咖啡香的,但是我喝咖啡會醉……所以還是喝紅茶就好了。」 屈指輕撫了撫指間觸感溫潤的戒指,真嗣抬起眼來從那雙赤色眼眸中看見自己如今的模樣,雖然已經知道渚薰會怎麼回答了,但他依然明知故問。 「這樣會很像是小孩子嗎?」 「怎麼會,而且就算像也沒關係的。」 渚薰不以為意的回應成功地換來了真嗣愉快的笑容,他點了點頭,闔起點餐簿,笑吟吟地道。 「那麼,薰君就點杯咖啡,然後再分給我喝幾口吧。」 他不知道自己那個喝咖啡會醉的奇妙體質是否如今依然也是,但既然已經是大人了,真的醉了也沒什麼,更何況如果說得有應當慶祝的事才值得喝醉,那他覺得現在就是那個時刻。 在等待渚薰決定餐點的空檔,真嗣好奇地環顧起週遭,他們不是咖啡廳內唯一的一組客人,雖然不到滿座的程度,但仍有不少顧客三三兩兩的分坐,有和他們一樣穿著西裝襯衫的白領,也有身著休閒便服的大學生。 前者有的神色一片輕鬆自在,像是下班後相偕出來用餐;有的則難掩疲憊,似乎只是忙裡偷閒出來吃頓飯,也許吃完後還得回辦公室繼續加班;而有的則是顯而易見的一臉愉快,或許是提前結束了工作,利用這段突然多出來的空閒時間來喝杯咖啡吃個甜點,獨自享受暫時不用理會工作的時光也說不定。 至於後者則大多成群結伴,他們邊隨意吃著小份量的輕食或是點心邊說說笑笑,也許是感情好的同學或室友,一起來慶祝好不容易考完試或完成分組報告,又或許是久別重逢想找個地方好好談天說笑的故友。 在旁人看來,他跟渚薰會是什麼樣的呢? 指尖輕推了推餐桌上設計成擁抱姿勢的小調味罐,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這個疑問,真嗣心想著依他們這麼悠哉從容的模樣,大概會是下班後返家前的聚餐吧…… 不過他們還戴著一看就成對的戒指,看起來就不只是單純的一般同事,而是辦公室戀情了,還是那種一點也沒打算隱藏的。 職場上如果有渚薰這樣的同事,總覺得好像會很安心,畢竟渚薰看起來就是能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好的類型,但身旁有個這麼出色的人在,可能也會很有壓力—-- 微微抬起眼來看著按了服務鈴,正和服務生點著餐的渚薰,真嗣突然想到,如今他們都是大人了,那接下來呢? 方才在沙灘的時候,或許是因為與渚薰的相處太過自然了,他一點也沒意識到彼此的變化究竟意味著什麼。 「真嗣君?怎麼了嗎?」 從點餐途中就察覺到了真嗣那雖然還說不上熱切,但卻彷彿在探究著什麼的目光,渚薰在結束與服務生的交談後,終於忍不住出了聲。 「啊……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薰君很適合西裝呢,非常的帥氣喔。」 突來的直白稱讚讓渚薰差點沒反應過來,畢竟真嗣說著這句話的神情就像是隨口打招呼說著今天天氣真好那般的自然隨意。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他又不禁對自己這種像孔雀般招搖張揚的行徑感到有些難為情,但就結果來說,他確實是成功了,儘管看來漫不經心,真嗣的目光與聲音裡的溢美之情卻沒有半分虛假。 「謝謝,真嗣君也很適合哦。」 乍聽之下雖然像是禮尚往來的恭維,不過真嗣知道渚薰是真心的,他朝渚薰回以淺淺的一笑,指尖仍不住地把玩著那兩個不停被他推來弄去,開始變得有些狼狽起來的調味罐小人像了。 看出了真嗣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渚薰沒出聲打擾,只是慢條斯理地端起水杯,低頭喝了一口,感受著淡淡的檸檬香逐漸在口中蔓延開來。 若要說有什麼是他特別自豪的,那大概就是他很擅長等待吧,而且從真嗣那不時投向他的目光來判斷,顯然是在思考著關於他的事情,因此他就更不需要著急了。 「薰君,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 「嗯?」 不甚明確的詢問換來的是渚薰同樣疑惑的反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話中可能產生的歧義,真嗣停頓了一下,試著重新整理好話語後,才又緩緩地開了口。 「就是……薰君有想過接下來要做什麼嗎?想從事的工作那類的……」 分明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真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能說得如此磕磕絆絆,他在說完後就微微轉過了頭,像是有些難為情,也像是不解於自己的慌亂。 「有喔,我想去研究農業。」 眼見真嗣在聽見他不加思索的回答後,隨即轉過頭來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渚薰不由得笑了起來,自從與加持談話過後,又親眼看見了那片結滿纍纍果實的土地,這個念頭就悄悄地埋在了他的心底,隨著時日而逐漸生了根。 「更準確的說,是研究農作物與環境的關係——像是為什麼某個地方種出的這個作物就是特別好吃,究竟是哪些因素影響了它的生長。從外在的土壤、氣溫、水文環境、種植栽培的方式,再到農作物本身的生物特性,經過研究後,再加以改良調整,讓農作物能生長得更好……大概類似這樣吧,我對育苗跟品種改良的部分也很感興趣就是了。」 薰君一口氣說了好多話啊…… 在最初的怔愣過後,真嗣很快地就察覺到了,儘管說話的神情乍看之下還是那樣的沉穩平靜,但無論是從嘴角上揚的弧度還是少見的侃侃而談,都能看出渚薰是真的對此興致高昂。 「薰君真厲害啊,我還什麼都沒想呢。」 從真嗣那帶著些許欣羨與歎息的語氣中隱約猜出了真嗣為何沉思良久,在可憐的小調味罐被玩弄得差點往前倒下之前伸手抵住,輕輕地將它們按回了桌上,渚薰朝真嗣微微搖了搖頭。 「這算不上什麼,都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有個這樣的念頭,實際上到底會怎麼樣還不清楚……我也還想過其他的,像是當個自然攝影師似乎也不錯。」 「攝影師?」 「嗯,我想去看看終年積雪不褪,山脈層疊的高峰,在這顆星球的最高處俯瞰風景,或許在那上頭看看第一道日出;也想去熱帶淺海,在繽紛鮮豔的魚群環繞下觀察珍貴的珊瑚礁岩;又或者也不需要特別去到遠方,這座島嶼上的山林、湖畔、大海、星空對我來說也都同樣的珍貴,值得一探。」 渚薰言談之間所描繪的景色令真嗣也不由得心生嚮往,無論是從事農學研究還是自然攝影,他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想像出渚薰專心致志的投入神情,但他仍有些迷惑,不明白渚薰真正想告訴他的究竟是什麼。 「真嗣君覺得跟我一起上山下海,親自去看看這個新的世界怎麼樣呢?」 「咦?」 面對渚薰突來的邀請,真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倘若不論其他因素,單就意願而言,他當然是願意的,只是—-- 「我的體力跟得上嗎……」 低喃出口的瞬間,真嗣才意識到,在來得及考量現實因素以前,自己的腦海裡早已擅自浮現出了兩個人如渚薰所說的那般一同踏足各種自然奇觀美景的畫面。 哪怕不知該從何著手,也只要單純地從感興趣的事為出發點開始探尋與想像就好了—-- 他不明白,而渚薰試圖告訴他的,原來竟是如此單純的事嗎? 眼看真嗣停下了手上那本來在反覆撥弄間透露出幾分茫然的動作,轉而陷入思索的模樣,渚薰微笑著將那兩個在不知不覺間被分開來的小調味罐又重新推回成了緊密相擁的姿態。 「沒問題的,駕駛EVA可比駕駛其他機具器械都更辛苦、更耗費體力與精神。」 按在小調味罐上的手指悄悄地往前挪動著覆上了真嗣的手,抬起眼迎上真嗣那帶著探詢意味的注視,渚薰只是眨眼一笑。 「更何況,體力的問題其實是最好處理的,只要透過鍛鍊就可以解決了——反覆練習,依然是唯一的訣竅喔。」 回應著握住了渚薰的手指,方才還縈繞在心頭的紛雜混亂就這麼在渚薰的梳理下變為一片澄淨,不再有所猶豫,任由渚薰言談之間所描繪的美好景色佔據了他的思緒,真嗣緩緩地闔起了眼,輕聲低笑。 「薰君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他還不確定自己想做什麼,反覆地度過了無數的相同歲月,年歲始終被定格在原處,他的身心已非懵懂少年,靈魂卻依然生澀,如今與未來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從未體驗過的嶄新事物。 或許他沒能像渚薰那般明快俐落,那麼快就有了明確的打算,但不要緊,他可以從現在開始慢慢地想,並且在做出決定之前,先與渚薰一同盡情地見識這個新世紀的景色。 ※ 端起手中的白瓷杯輕啜了一口,任由那味道醇厚,顏色清透鮮亮的溫熱茶湯緩緩地滑過喉頭,真嗣滿意地輕歎了一口氣,就算被說像小孩子也罷,比起帶有微酸焦苦風味的咖啡,他果然還是更喜歡紅茶的溫潤。 「接下來該換薰君來決定行程了。」 酒足飯飽後的真嗣放鬆地瞇起了眼,儘管嚴格說來他其實沒喝酒,似乎是忌憚著他可能會喝醉,渚薰還真的就照字面意義上的只讓他淺嚐了幾口咖啡而已,量少得哪怕他的特異體質還在,也根本不會因為喝那麼一點就醉。 「這個嘛……」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敲著,還沒來得及任由思緒發散,渚薰就先敏銳地察覺到真嗣的目光像受到吸引似的,就那麼停駐在他的指尖上,輾轉流連不去,讓他頓時就有了想法。 「那麼,我們來合奏吧。」 意識到了自己的視線或許太過熱切,才讓渚薰輕而易舉地看穿了他的心思,真嗣也並不故作姿態的推卻。 「好啊,我也想聽聽薰君的小提琴,總覺得離上次聽到好像已經隔了很久了。」 各自飲盡了杯盞中的最後一口液體,他們起了身,沒有徵兆、沒有任何跡象可循,也分不清是誰先主動的,他們在彼此距離近得可以牽起手的時候,理所當然地張開了自己的手,握住了對方。 「確實是有一段時間了……那真嗣君呢?大提琴嗎?」 已然有段時日的遙遠記憶在真嗣提起後才像是被修復的老照片般,從泛黃褪色悄然轉為鮮明,甚至隱約能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的松香氣味。 「鋼琴也可以喔,因為薰君教會了我怎麼彈琴。」仰起頭來迎上渚薰的凝視,真嗣邊說邊愉快地抬起手做出了彈奏琴鍵的動作。 「如果能讓我來決定的話,我想聽聽真嗣君的大提琴。」 「嗯,那就大提琴吧。」 一旦決定要合奏後,彷彿就連說話的節奏與呼吸的頻率都因此有了變化,從眼神的交會到邁出的步幅,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像是流動的音律般,在試探與摸索中逐漸協調,而後緩緩地交織在一起。 輕輕地推開了咖啡廳的雕花玻璃門,在兩人步伐一致地踏向門外的那一刻,他們便走進了琴房。 所有嘈雜瑣碎的交談人聲、咖啡壺冒出氤氳蒸氣、冰塊清脆敲擊玻璃杯的聲響全都在踏上木地板的瞬間就立刻遠去,銷聲匿跡。 最先映入他們眼中的那架平台鋼琴,寧靜高雅而充滿氣勢的華麗姿態足以在看到的剎那間擄獲人心,但無論是真嗣還是渚薰都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只是步履縱容地走向了房中那早已擺好架式等待良久,在無聲地呼喚著他們的兩把琴。 從琴架中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琴,指腹按壓鋼弦的觸感已然久違,卻奇妙的並不令人感到陌生,反而生出幾分熟稔之情。 提起琴弓,指尖確認似的撫過弓毛,復又仔細地抹上松香,接著撥弦定音,幾乎是出於本能般,又像是那段遠離樂器的空白時光完全不存在般,不加思索地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就座後的真嗣靜靜地注視著渚薰同樣仔細地確認了琴的狀態後,才熟練地擺出持琴的姿勢。 視線交會,無須言語,他們在相視一笑後,持弓上弦,奏出了許久未有的第一個音。溫和厚實與輕盈纖細的音色緩緩地流瀉而出,兩相交錯,卻又互不干擾。 手中的琴既陌生又熟悉,彷彿始終是同一把琴,讓他感到溫暖而懷念,卻又有些不同,他分不清是為什麼,但隨著調音過程中,擦弦振動發出的琴音逐漸變得愈發契合心意後,便也覺得不要緊了,無論是不是曾經有著特殊意義的那把琴,如今都將在他手中奏出屬於他的音色。 合奏前的準備過程說長不長,卻完美地將彼此的身心及樂器全都調整到最好的狀態,內心平靜而又雀躍期盼,他們默契十足地望向了彼此。 「什麼曲子好呢?」 「真嗣君來決定吧。」 「那麼,帕海貝爾的卡農吧。」 在渚薰來得及出聲說些什麼以前,真嗣就輕笑著低頭按弦拉弓,奏出了那低沉而平靜安穩的旋律。 片刻後隨之響起的是小提琴明亮細膩的琴音,悠揚飄逸的曲調一再的迴旋往復,婉轉層疊,平衡、飽滿而圓潤柔順的音色宛如天鵝絨質地般的流瀉而動,外放與內斂,並非絕對相斥的一體兩面,以屬於渚薰特有的方式呈現在了他的演奏之中。 在來到最為人所熟知的那段旋律時迎上了渚薰略帶無奈的凝視,心知是為什麼,真嗣只是回以一笑,放任自己沉浸在著那華麗而溫暖,沉靜而輕快,屬於渚薰的音色之中。 手上已然熟練,一再反覆的動作讓真嗣能有所餘裕,得以分神注視著渚薰低垂眉眼,專注而自在的姿態,那抹佇立在柔和淺黃燈光下的挺拔身影耀眼得教人移不開視線,只想這麼長久的看下去。 直到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悠長而輕緩地飄散在空中,一切又回歸寧靜後,真嗣才聽見渚薰的輕聲嘆息。 「和真嗣君合奏果然很快樂呢。」 「薰君的琴音就像薰君一樣,令人光聽就身心舒暢……我很喜歡。」 儘管要將透過樂聲所感受到的情感轉為具體的言語是如此困難,特別是對於本就不擅溝通的他來說就更是艱辛,但真嗣依然用坦率而直白的言詞表達了他的感受,因為他知道渚薰一定不會在意那些詞句有多淺白笨拙。 哪怕即使什麼都不說,樂聲也會代替他們,將所有的心思,眉梢眼角流轉的笑意與心口起伏的頻率,毫不隱藏地隨著低聲應和的琴聲迴盪於琴房內。 聽見他直率的告白,渚薰只是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將小提琴放回了琴架上,走到一旁的書櫃,慢條斯理地挑揀著抽出了琴譜,而後才回到鋼琴前落座,掀開琴蓋的動作流暢而自然。 「接下來,換我替真嗣君伴奏吧。」 狀似隨意的指尖輕按,琴槌落下發出清脆高亢的聲響,彷彿以此為引子,渚薰抬起眼來,凝視著真嗣在聽見他的話後露出了有些孩子氣,像是惡作劇被發現般,明知不可卻為之的笑容。 儘管配合著場合換上了禮服,外表也看起來就是個成熟的青年了,但無意間流露出來的少年意氣還是那麼的可愛啊——渚薰不禁嘆息地想。 看見那個笑容後,就似乎無論他做出什麼都沒關係了。 「真嗣君有什麼想演奏的曲子嗎?」 雖然早已挑好了以大提琴為主的樂曲,渚薰到最後卻還是將選擇權交給了真嗣——畢竟無論是什麼形式其實都不要緊,是以小提琴還是大提琴為主也都好,他只要是跟真嗣一起就行。 「嗯,那就薰君決定吧,薰君不是想多聽聽我的大提琴嗎?」 然而,真嗣卻輕輕地笑著這麼說了,以注視大提琴時那溫和柔軟的眼神望向了他。於是還殘留在心底的那麼一點無奈就悄然地被撫平了。 長吁了口氣,無須確認,也能明白內心的變化是為何而起,但這種心緒被牽動的感覺卻出乎他意料的並不壞。為了避免影響彈奏而取下,不在手上閃耀的戒指此刻正熨貼在接近心口的地方,提醒著他還有另一枚正以相同的方式被真嗣收在身上。 這樣的心情該演奏什麼樂曲才好呢…… 什麼樣的樂曲才能傳達出他與真嗣重逢的喜悅、心靈相合的幸福、與真嗣合奏時那由內而外充斥了全身的滿足感呢? 一旦以這樣的方式去思索,腦海裡自然而然地就浮現出了最符合當下心情的旋律,不由得在心底哼唱起來,渚薰朝真嗣輕笑著開了口。 「那就……」 ※ 自由落體般的,任由身體陷入柔軟的沙發之中,隨手拿過抱枕把臉埋了進去,真嗣發出滿足的一聲歎息,懶洋洋地闔起了眼。 雖然一開始他因為擔心手生拉不好,又有些私心,想多看看渚薰演奏時的模樣,而刻意挑了以大提琴來說,旋律簡單好上手的曲子,但渚薰在看穿後也並不挑明說破,只是在接下來的選曲時,挑了首他沒法再如此逃避的曲子。 在那之後,他和渚薰又再接連合奏了好幾首,既有大小提琴的二重奏,也有鋼琴四手聯彈,當然也有大小提琴與鋼琴的合奏。 畢竟他們從沒說過只合奏一次,所以隨心所至的想要合奏什麼就演奏什麼,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渚薰的選曲總奇妙地介於他可以想像得到,但若非渚薰提起就不會想起之間,至於他的選曲方式,就只是單純地把當下浮現在腦海裡,想跟渚薰一起合奏、想聽渚薰演奏的樂曲給挑出來而已。 間或夾雜著那些一直以來都想試試看合奏,但始終沒有嘗試過的樂曲,有的是他已經獨自練熟了的,有的則是從未有過那個機會,因此極其生疏的。 但就算如此,也很快樂。 兩個人一起摸索與練習的感覺很好。 渚薰在面對似乎已經很久沒演奏的曲子時也會出現一絲猶疑,儘管並不持續很久,但能從渚薰的琴音中聽出他的躊躇、試探及摸索嘗試,還是讓他感到很新奇,總覺得像是窺見了渚薰曾說過的反覆練習——在讓自己滿意以前,渚薰也曾如此地持續著反覆練習。 「真嗣君,小心拿,可能還有點燙。」 「唔……」 聽見渚薰的呼喚,真嗣先是從抱枕裡微微抬起頭來,卻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像是賴床的孩子一樣,掙扎了好一會,才磨磨蹭蹭地撐起了對沙發戀戀不捨的身體,伸手接過馬克杯。 「謝謝你,薰君。」 只嚐了一口杯中那溫度恰好、甜度適中的熱奶茶,他就像是被摸順了毛的貓一樣,因為久違的合奏而雀躍高昂,甚或是有些過度緊繃的精神就那麼緩緩地放鬆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他實在太需要補充糖分了。 「真好喝……」 聽見真嗣發出滿足的歎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燙,又像是很捨不得般的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的模樣,渚薰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煮了整整一壺放在廚房裡,可以盡量喝沒關係的。」 「薰君的手藝真好啊。」 雙手捧著溫熱的杯子,感受著那帶著溫潤茶香的宜人熱度舒緩了指掌的每一處,真嗣饜足地瞇起眼,一時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個更能撫慰他的疲憊。 「要論廚藝,我還遠遠比不上真嗣君喔。」 單手端著茶杯跟著坐進了沙發中,渚薰看著真嗣雙手緊貼馬克杯,懶洋洋地閉著眼,微微仰起頭來,彷彿冬日裡在屋角上曬著陽光取暖的貓一樣的神情,在感到好笑之餘也不禁反省了一下自己。 雖然在合奏時,真嗣並沒有喊累,也始終表現出很是愉快的樣子,但他其實應該要注意到的,終究是有段時間沒碰琴了,今天的合奏就算僅僅只是練習的強度,對真嗣來說也太過勉強了。 「作為交換,下次我來做薰君想吃的料理吧?但我會做的也沒有很多……」 渚薰還來不及開口推辭,真嗣就像是在腦海裡翻起食譜般,開始逐一唸起了菜名,「烤飯糰、可樂餅、炸雞、炸豬排、漢堡排、馬鈴薯燉肉、牛肉燉飯、咖哩飯、蛋包飯、茶碗蒸、烤魚、煎蛋捲、味噌湯……」 毫無章法也沒有什麼分類依據,似乎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真嗣顛三倒四,宛如夢囈般的低喃讓渚薰啞然失笑,他甚至不由得疑心起真嗣是不是真的因為那幾口咖啡而醉了,不過直到現在才開始有醉意,好像也隔得太久了些。 「嗯……好像不太對,感覺應該要來頓大餐比較好……」 不等渚薰表示意見,真嗣略作思索過後,又嘀咕著取消了原先的打算,就在他口中喃喃叨念著的規劃即將變得越來越盛大的時候,渚薰的手掌忽然就輕輕地貼上了他的額頭。 本來正閉眼思索的他,只好有些困惑地睜開了眼,才剛迎上那雙帶著笑意,在溫暖的黃光下顯得格外溫柔的紅眸,隨後臉上就被渚薰輕擦了一把。 「嗯……?」 儘管舉止輕柔,真嗣仍是不解地出了聲,隨後手上在小口輕啜間,不知不覺已然空了,只剩下稍許餘溫用作取暖的馬克杯就被渚薰輕巧地拎走了。 掌中的溫暖頓失,但他只感覺到了一秒的冷意,而後立刻就又重新暖了起來,甚至比原本還要來得溫熱。 「抱歉,勉強你了……很累嗎?」 目光循著渚薰的動作而落在了輕輕地合掌包覆著自己手指的白皙雙手上,感受著那力道拿捏得宜的按摩揉捏,面對渚薰那有些懊惱的詢問,真嗣搖了搖頭。 「不會,只是……果然還是有點不習慣。」 「嗯?」 「因為手變大了……彈琴、按弦跟握弓的感覺也不太一樣了,我本來以為應該沒什麼差別的,但果然還是不一樣。」 重複了張開又握起手的動作數次,端詳著自己那從手指長度到掌幅長寬都有所變化,分明是屬於自己,卻又有些陌生的雙手,真嗣不得不承認,就算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有時就是得等到親自體會過後,才能真的理解實際的感受是什麼。 從真嗣的隻字片語中察覺了他口中的不習慣或許並不僅僅侷限於演奏時對於自身軀體的不熟悉,渚薰坦然地將那個真嗣其實也想了許久的問題說出了口。 「不從一開始就重新來過,不會可惜嗎?」 凝視著渚薰那雙清澈明亮得沒有任何一絲陰霾,找不到絲毫疑惑不解的眼眸,心知渚薰真正想知道的並非是會與不會這樣簡單的是非題,也不僅止於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那麼做的原因探究,而是更為私人的——做了這個決定的當下,他在想著什麼,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反手拉住了渚薰的手,真嗣朝只在這時候才會顯露出些許不近人情之感的渚薰微微笑了笑。 他曾經很反感排斥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總是用最為外顯膚淺的話語應付過去,並非不願思考緣由,反而正是因為他太清楚了——他就像是佇立在外的過客般,將被展示在玻璃櫥窗內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所有的心思與吶喊都聽得清清楚楚。 直視自身的悲慘與狼狽,對於那時的他來說太過殘酷痛苦了,所以他寧可不看,如此一來至少可以裝作不知情。 但他後來稍微成長了一點,稍微開始能夠正視自己,發現自己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悲哀絕望,只是一直以來他都太過畏懼了,他怕得緊緊摀住自己的雙眼耳朵,將自己徹底的封閉起來,因而在腦海裡放大加劇了自己的可怖想像。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他曾經覺得自己會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他的個性就是這樣、他就是個這樣的人,但偶然映入眼裡的旁人身影,不想聽也會鑽進耳裡的話語,都逐漸地讓他發現並非如此,又或許所有人都曾和他相同,都有過與他類似的經歷。 「嗯,有一點點……但是,沒關係。」 放慢了語速,指尖彷彿描繪著什麼般的在渚薰那白皙的手中緩緩遊走著,真嗣努力地斟酌挑揀著字句,試圖將自己反覆思索過後,好不容易才得出的結論化為更簡潔明瞭的言語。 「因為並不是不存在,只是……類似快轉了一下那樣的?」 自問自答般的口吻讓語尾似乎也帶上了些許不確定感,但渚薰只是耐心地等待著,在真嗣下意識尋求意見般的抬頭看向他時,緩緩地眨了眨眼,那不帶任何催促意味,甚至也並不積極鼓勵的平靜神情,令真嗣就那麼奇妙地被安撫了下來。 將自己的感受與想法說出口,並且說得讓人能夠明白,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很困難的事,但他寧可如此笨拙而狼狽地努力嘗試,也好過因為放棄而失去了人與人之間的界限,落入再也不需要與任何人溝通交談,也不需理解他人心緒感受,什麼都不復存在、什麼都變得無所謂的境地。 那樣實在太過寂寞了。 他甚至連像這樣,牽起他人的手,感受對方的體溫都辦不到。 「就像聽完專輯的第一首歌後,想跳去聽後面的曲目一樣……」 不再試圖用他一點也不擅長的簡練言詞做什麼精確的說明,真嗣轉而以他最為熟悉的音樂來做比喻,手指彷彿打著節拍的在渚薰的掌心裡一下下輕敲著,就像視讀譜面般,原先卡頓糾結在腦海中的字句化為音符後就逐漸變得順暢了起來。 「只是單純地以現在的心情,想聽這首歌而已,並不是討厭前面的歌,那些歌還是屬於整體的一部分,也還是就在那邊……唔,這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比較恰當,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儘管還是沒法說得很條理分明,但真嗣自認已經盡力了,在這種時候他就格外慶幸,渚薰是他所認識的人之中,最能理解這種抽象概念與感受的,以往在他尚且懵懂,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的時候,渚薰就已經從他的話語中讀出了他的心思。 只是渚薰在他說完後,這段若有所思的沉默還是長得讓他忍不住有些不安地出聲呼喚了。 「……薰君?」 「啊,抱歉,我有聽見,我剛剛只是在想該怎麼呈現會比較好……」 朝真嗣露出帶著歉意的笑,渚薰的回應雖然有些沒頭沒尾的,也不確定是在說什麼,但至少聽起來不像是需要他再進一步解釋,這對真嗣來說就夠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也很難再想出更合適的說法了。 他沒開口追問渚薰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那張沉思著的側臉,耐心地等著,直到在一個眨眼後,睜開眼來發現身旁的景色從處處透露出日常生活感的客廳,一瞬間轉為了寬敞得稍稍透出幾分冷清的電影院。 置身在偌大的影廳內,理論上應該是第一次見識到電影院內部長什麼樣子,真嗣卻在好奇地張望了四周一會,理所當然地拉著渚薰的手,挑了個觀影角度最好的正中間座位坐了下來—-- 沒來由的,他就是知道該這麼做,分明他從來也沒到過電影院看過任何一部電影。 在他落座後,影廳內明亮的光線頓時轉暗。 直到眼前的大螢幕緩緩亮起,方才始終都沒探究過渚薰安排的真嗣才轉過頭開口問道。 「我們要看什麼?」 面對真嗣興味盎然的詢問,渚薰只是笑了笑,安撫般的握住了他的手。 你看。 彷彿能聽到渚薰如此說著,真嗣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耐心地等著螢幕上那片白色光亮逐漸消去,開始看見影像顯露出來。 映入眼裡的先是漫天飛舞的淺色花瓣,而後才是枝頭滿綻櫻花盛開的樹木,以往只在書中看過照片的景色就那麼鮮明地突然出現在眼前,儘管並非親眼所見,但大螢幕所帶來的視覺震撼還是讓真嗣不由得驚歎。 只是他還沒能來得及感嘆多久,隨著鏡頭緩緩掠過校園景觀,接著出現的身影就讓他反射性地又轉過頭去再看了渚薰一眼。 那是他理應熟悉,卻因為極少正眼看過,而其實並不熟悉的自己。 從制服上的標示可以判斷出是二年級生,正是十四歲的他。 獨自從教學大樓走往禮堂的他,口頭上邊埋怨著說好要等他的朋友居然都先跑了,邊加快了腳步穿梭過校園,而後就像電影情節般的——儘管他們現在確實正在影院中看著電影——與似乎迷了路的渚薰相遇了。 銀髮紅眸的白色身影乍看之下與週遭環境有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幾乎像是要融入那片粉雪一樣的景色之中。 螢幕裡的他卻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無論是那極其罕見的外貌,還是雖然看似是外國人,卻用流暢的日文向他問了路的事,他都極其自然地接受了。 電影在剛開頭就埋下了這再顯眼不過的伏筆,一如契訶夫之槍理論,偶然在前往始業式途中所遇到的身影,在場景轉換後再度出現在了二年A班的教室內。 渚薰。 那個如雪般輕盈,翩然而至的身影,如此的自我介紹著,不高不低的溫和嗓音在一片議論嘈雜中也依然清晰,聽見那六個音節的名字時,他彷彿聞到了雪後冷冽的氣味,又隱約像是窗外盛開的櫻花那幾乎察覺不到的淺淡花香,或是雨後草地的泥土清香,但到了最後卻全都消散於空中,乾乾淨淨得什麼也沒剩下。 渚薰。 他不由得在心底覆誦了一遍這六個音節,而渚薰就像是聽見了他的想法,倏地抬起眼來,目光分毫不差地移向了他的方向,於是兩個人的視線交會了。 螢幕外的真嗣沒來由地覺得此刻應該要有個背景音樂,也許是首輕柔舒緩的慢歌,又或者是首帶有青春氣息的快歌也說不定,但他聽見的卻是一聲清脆的琴音,只由一個按鍵所發出的琴聲並不特別響亮,尾音卻如輕煙般裊裊迴盪。 那是代表開始的琴聲。 此後的情節發展就一如預料(是嗎?真嗣也不明白為何他會沒來由地如此肯定),作為從德國而來的歸國子女,渚薰雖然比真嗣年長一歲,卻由於降級就讀,而與他成了同班同學。 出眾的外表與氣質談吐,學業優秀、體能全才,以及在校園中受歡迎的程度,都讓真嗣在最初一度心生退卻,不太敢接近渚薰,只是最後還是在渚薰的頻頻主動靠近之下,逐漸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加深了對於彼此的認識。 儘管並不將自己與外在隔絕,真嗣依然喜歡在獨處時戴上耳機沉浸在音樂之中。但在學校時,大多都是團體行動,身旁總有著來自朋友同學的談話笑鬧聲,他也沒什麼機會能這麼做,唯一能算得上是獨處的,只有放學通勤返家途中的那段時間,那是屬於他的音樂時光。 渚薰是朋友之中唯一和他一樣需要通勤上下學的人。 早在他們熟識以前,真嗣就在偶然間注意到了,渚薰會比他早搭上車,大多數的時候會拿著本外文書,似乎專注又有些漫不經心地隨意翻看著。 而當他們成了朋友後,他們便自然而然地選擇了與對方一起度過這段時間。 真嗣會分出其中一邊的耳機給渚薰,而渚薰則會一心二用地為他翻譯手上的外文詩集詞句。 於是他們知道了彼此喜歡的音樂類型與閱讀喜好。 有些共通,有些則不,偶爾也會出現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對方會喜歡的狀況,但這都不妨礙他們一起聽歌、一起討論詩詞的真義與小說情節、一起考慮要不要去聽特定歌手的演唱會、一起去書店買了下本想看的書。 他們一同上課,一同放學,就像所有的中學生一樣,在週末相約去鬧區吃喝玩樂,真嗣及一干同行友人在一開始還會為渚薰挑中的衣服價位而震驚,但在學期中轉來的明日香也跟著加入逛街的行列後,被好一番文化衝擊後的他們就不再對此少見多怪了。 不同於被鍛鍊出一手好廚藝,已經很習慣自己準備便當的真嗣,渚薰是徹底的外食派,除了早晚餐據他所說會有專人到府準備以外,在學校時的午餐總是直接買現成的外食就打發解決了。 對大部分的中學生而言,除了貴了點、份量少了點跟營養可能稍微不那麼均衡以外,外食的魅力實際上是大過自家老媽便當的,但或許就是別人碗裡的看起來總是比較好吃,渚薰反而特別喜歡真嗣自己準備的便當。 起初是拿真嗣喜歡吃的點心來交換,即使只是一兩樣小菜也好,久而久之,面對渚薰那總像是幼鳥一樣乖乖地等著餵食,在吃完後又會毫不吝嗇給出連番讚美的模樣,真嗣內心深處作為料理者的成就感與虛榮感讓他替自己找了個做一份做兩份都差不多的藉口,開始每天多準備一份便當給渚薰。 哪怕無論他做什麼菜色,渚薰都會滿口稱讚好吃,真嗣還是在長期的觀察下發現了渚薰飲食上的偏好—-- 好比說相較於西式的菜色,渚薰對日式的更感興趣,又或者比起鹹口的煎蛋捲,渚薰其實更喜歡甜口的,這意外地有點孩子氣的一面。 「薰君比較喜歡吃甜的?」 從電影裡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報,真嗣饒富興味地轉過頭提出了其實稍稍有些歧義的問題。 「只要是真嗣君做的,我都喜歡。」 只是渚薰卻像是早有準備,給了個中規中矩的標準答案,令真嗣不由得也笑了出來,他還記得自己先前的盤算,這麼看來不管他最後打算做哪些料理,都要記得其中得有一道甜的煎蛋捲。 在他們隨口交談的時候,螢幕上的畫面還在持續前行。 相遇時節所盛開的櫻花隨風遠去後,熾熱的夏日到來了,青春正盛的少年少女相約要趁假期去鄰近的海灘玩,要不辭辛苦地去人擠人看煙火大會,不擅水性的少年為了到時也能在海邊玩得盡興,在另一人的協助下開始進行了秘密的特訓。 只有兩人的池畔邊不時傳來夾雜著水花翻濺的談笑聲,一次次的呼吸、微笑、眨眼、交談、眼神交會、雙手交握——無論是有聲的還是無聲的,所有的一切都迴盪在那小小的空間內。 從少年白皙臉龐上緩緩滑落的水滴,折射出的光芒比窗外的豔陽還要耀眼百倍,令人目眩神迷。 或許是那抹陽光太過燦爛的緣故。 日復一日地,空氣中彌漫著的消毒水氣味漸漸就帶上了絲絲縷縷的夏日乾熱,於是被曬得臉頰有些過於紅潤,浸泡在水裡的身體在觸碰對方時會覺得有點熱也是沒辦法的事。 注視著螢幕上那張在赤色眼眸的凝視下變得越發紅潤的臉龐,真嗣不由得想。 不行的啊。 就像食物不放進冰箱一樣,在如此炎熱又潮濕的天氣下,如果不把心好好地放進盒子裡藏起來,就那樣大意地放在外面任由陽光照射與水氣浸潤,任誰都知道會發生變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但卻也沒有誰想阻止。 於是他們一起去了海灘上玩耍,在特訓下終於稍稍能游上泳的少年在還沒換好衣服就被惡作劇地潑了滿身的水後,也能迅速地追上想逃到海裡的罪魁禍首,在對方載浮載沉震驚地喊著老師你什麼時候學會游泳時滿臉笑容地回上一句你猜。 在分組打起沙灘排球時也能輕而易舉地撿回偏了方向飛過頭落進海裡的球,在托高了球後交由渚薰打出一記被對面的明日香高聲嚷著休想得逞的俐落殺球。 沒有人注意到,或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 有什麼流轉在他們慶祝得分時高高舉起互相拍擊的雙手之間,在臉上掩不住愉快的笑容之中,在每一次目光交會時所流露出的信任與親暱深處。 沒有什麼比大肆玩樂到筋疲力盡後的食物要更能撫慰人心了,負責準備便當的兩個人毫不意外地收穫了滿坑滿谷的讚賞,比起被大剌剌地稱讚是賢妻良母後微微紅了臉鬧起彆扭的少女,另一名少年只是在被渚薰湊近悄聲地說了什麼後,露出有些難為情的笑容,默默地把浸在小冰桶裡的飲料拿出來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 出於採買及料理上的便利,所有的菜色都是以同一批食材作成後再分裝到不同的餐盒中,所以理論上應該只有份量會有所不同的便當中,卻唯有渚薰的有一處與其他人不同。 看著那個被渚薰很是愉快地一口吃掉的,特地切成章魚形狀的小熱狗,螢幕前的真嗣本該在這時候因為渚薰的孩子氣而說些什麼,就像剛才發現渚薰喜歡甜味煎蛋捲的時候一樣,但他卻沒開口,只是為自己那莫名加快的心跳而感到有些迷惑。 儘管察覺到了真嗣的困惑,渚薰卻也不出聲,他們繼續看著螢幕中的少年們一起去了煙火大會,為了不在擁擠人潮中走散而牽起了彼此的手,夏日的晚風吹得交握著的手彷彿取暖般的逐漸收緊了力道,掌心相合。 明滅的光芒閃動在他們的眼眸中,有什麼話幾欲出口,但隨著煙火的驟然盛開,掀起一波波不絕於耳的歡呼聲,他們最終只是相視一笑,轉而仰起頭來靜靜地望著那片絢麗的花海。 或許沒有人注意到,只有他們隱約意識到了。 他們相遇後的第一個夏日就這麼宛若流星般,燦爛卻倏忽即逝。 進入了第二學期,接連而來的文化祭與體育祭讓他們忙得沒有餘力去想那沒說出口的話究竟會是什麼,也幾乎沒有什麼兩人獨處或能好好談話的機會,大多數的時候都在忙著文化祭的籌備或是體育祭的練習,哪怕極其剛好的兩個人都得了空,卻又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突發狀況,讓他們不得不趕去幫忙。 甚至連通勤期間,那段僅存的相處時間也因為渚薰在放學後得去替合唱團伴奏而被壓縮了。上學時的那段通勤車程,又時常被前一晚留在學校做文化祭籌備而很晚才回到家,睡得比平時少的真嗣拿來補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忙碌,似乎沒什麼機會和對方說上話,但真嗣卻並不感到有多麼寂寞—-- 或許是因為忙得很充實很開心,也或許是因為心底浮現這絲念頭時,只要抬起頭來就能看見對方朝自己露出帶著探詢意味的溫和微笑,又或者是當他不小心在車上睡著,又隨著電車的搖晃而迷迷糊糊輾轉醒來的時候,他總會發現自己是靠在對方肩上的關係。 他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只知道察覺到他醒來的渚薰會輕聲地問他還想不想睡,如果他點頭,那麼他只需要閉起眼來,就能繼續枕在那散發淡淡洗衣精香氣的肩上再睡上一小會,而渚薰會繼續用單手捲著書,不疾不徐地看下去;如果他搖頭,那麼他會得到一個足以喚醒他所有瞌睡蟲的輕聲道早。 過於充實的連番校園活動,讓秋季幾乎是眨眼般的就要過了,在時序正式進入冬天以前,屬於秋季的最後一個活動是萬眾期待的修學旅行。 相較於旁人的興奮雀躍,真嗣卻忽然意識到了時間流逝得有多快,暑假似乎才剛結束,一眨眼就將要迎來寒假了。 換作是他人或許會對此歡欣鼓舞,興高采烈地期盼假期的到來,但他想到的卻是這可能是他與渚薰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修學旅行。 旅程途中,他總有些心不在焉的,那些古色古香、如詩般的秋季風情景致,甚或是專屬於這時節的美味食材都只能短暫地讓他回過神。 他的異樣實在太過明顯,哪怕他什麼都不說也引來了渚薰的頻頻關注,但他卻說不出原因,無法開口說出自己究竟在焦慮什麼。 所以才說不行的啊…… 注視著螢幕中的少年那幾乎把心思全寫在臉上的模樣,真嗣不禁嘆了口氣,但面對十四歲的自己,他也無法加以苛責,那是他夠瞭解自己,如今又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才會覺得一切都再明瞭不過。 換作是十四歲時的他,會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大概還得再為此煩惱困擾上好一段時日,一想到這點,他就不由得摸了摸從方才開始就總能感受到些許異樣的心口。 真奇怪,難道是電影院太冷了嗎? 他總有種說不上來,既像是因為冷而隱隱顫抖,但又讓他想瑟縮著蜷起身子來的奇異感受。 作為出生於永夏時節的孩子,他知道什麼叫作冷,但卻很少切實的感受到,因此有時候對於自己到底是不是覺得冷也難以判斷。 就在他仍困惑於自己對溫度的感知時,螢幕裡的少年們已經悄然告別了楓紅與美食的秋季,紛紛戴上了手套、圍巾與大衣來迎接細雪紛飛的銀白冬季。 容易使人睏倦的寒冷冬日與蓬鬆溫暖的圍巾,讓不小心就戴著耳機靠在對方肩上睡著成了更加合情合理的事。 也不再於中途醒來了,黑髮的少年總在快到站時才被另一人喚醒,像是帶有印刻記憶的雛鳥般,認準了對方的深藍色圍巾,即使再怎麼睡眼朦朧也能準確無虞地跟著對方下車。 就算偶爾會發生一個恍惚沒注意到腳下差點被絆倒,或是因為人潮推擠而沒跟好那條圍巾的突發事故,他也總是會在真的要跌倒之前就被眼明手快地先一步拉住,在抬起頭來張望尋找的時候,望見那抹銀白色的身影越過人群朝自己走來。 只消遠遠的一眼就能看見那頭冰雪般的銀白髮絲、火光般顯眼的燦紅眼眸,由於膚色白皙而更顯紅潤的臉龐,以及那帶著些莫可奈何的笑意,輕聲地說著還沒醒嗎的溫柔嗓音—-- 乍看之下好像很冷,但實際上卻很溫暖。 無論這樣的事發生了幾次,每當被拉起手的時候,黑髮的少年總是微微低下頭來將臉埋進圍巾裡,如此的想著。 充滿節慶氣息的各式裝飾與燈飾開始出現在生活週遭時,他最初並沒察覺到那些意味著什麼,畢竟在此之前這些事情都似乎離他很遙遠,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直到友人抱頭吶喊著好想要交到女朋友跟女朋友一起過聖誕節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這個時節了。 修學旅行過後,該說是逃避現實嗎,又或者該說是放棄了庸人自擾,他不再去想關於時間流逝、關於他們很快就要升上三年級的事,也不特別去思考自己一言一行的意義,僅是隨波逐流般的沉浸在這種不上不下,卻很舒適安心的狀態中。 所以當友人提議要辦聖誕派對,並且在獲得渚薰的同意後,將地點安排在了渚薰的住處時,他也只是稍微有點訝異而已,畢竟之前他就曾聽渚薰提過他是自己一個人住的——似乎是有些複雜的家庭因素,但也不算太令人意外,從渚薰那奇怪的飲食習慣多少就能窺見點端倪。 他們離法定飲酒的年齡還早得很,也沒人對酒精飲料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盼,所以需要準備的就只是所有人都能輕易上手的桌遊、限定了範圍的交換禮物與食物——除了必備的蛋糕與飲料以外,還包括了讓一眾歸國子女們聞言後全都一臉疑惑的炸雞。 說是聖誕派對,其實跟平時一群人湊在一起好像也沒什麼不同,但那些女孩子們在派對開始前特地佈置的聖誕裝飾與燈光還是為他們增添了不少節慶氣氛。 交換禮物的部分則是出乎意外的平和,或許是明日香事先預告過要認真準備的關係,也或許是因為再怎麼粗線條的人,也不會想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還鬧得大家不愉快的緣故。 他收到了零送的手套——因為自己織不好,所以是買的——那樣過於坦蕩的誠實說明讓所有人都不由得笑了出來,懷著善意的笑聲讓向來內斂的少女也跟著微微笑了起來。 至於他準備的耳機則是幸運地由渚薰抽到了,雖然自認已經挑了誰抽到應該都不至於討厭的禮物,但能讓確定會用得上的人拿到還是格外令他開心。 但要說最為巧合的,還是平時總用關西腔嘮叨著說好想要女朋友的友人,在打開禮物時發現竟然是自己先前提過想要的東西時,忽然就紅了臉,收斂起平時的大嗓門,吶吶地向難掩緊張神情的少女道謝的時候。 無論是那剛好就讓友人抽到禮物的運氣,還是少女雖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卻還是賭了一把的勇氣,他都由衷地佩服。 他好像就是少了這麼一點衝動的勇氣。 看著大概在聖誕節後就能實現交到女朋友這個願望的友人與少女在說沒幾句話後又開始鬥起嘴來,但兩個人仍是笑得開心的模樣,他不禁有些羨慕起來,如果他也能那樣不管不顧地衝動一把的話,會不會現在就有所不同了? 他錯過了煙火大會的時機,也錯過了在修學旅行被渚薰詢問時就據實以告的機會,而他還不知道下一次在哪裡,也或許機會並不會總是如此眷顧優待於他,得要靠他自己努力才會再度出現。 即使撇開意外促成了友人的戀情開花結果,這場決定得突然的派對本身也確實很成功。 儘管在一開始的時候有將近一半的人都對著那桶炸雞露出了感到匪夷所思的表情,但沒有誰會真的不喜歡在聚會中出現的炸物,特別是一群青少年的派對。 那一大桶炸雞最後還是順利地被清空了,就連原本嫌棄說搞不懂這種文化是怎麼回事的明日香也是嘴上邊說著熱量太高,邊又很是自然地將手伸進了桶中。 最後一塊炸雞甚至被拿來當成了遊戲的獎勵,搶手的熱烈程度完全超乎他們原先的預期。 一行人就這麼愉快地度過了並非商業廣告宣傳所塑造的屬於戀人之間,也非西式傳統意義上屬於家族團聚的聖誕夜——或許什麼樣的形式本來就也無關緊要,在這個充滿奇蹟與歡笑的日子,只要是與關心在意的人們一起高興地度過就好。 隔天剛好是週末,雖然還有一部分參加運動類社團的人得早起參加社團練習,但他們仍是直到各自的門禁快到了,才終於意猶未盡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散場。 因為全都是現成的外食,本來就沒有太多東西需要整理,他們很快地就完成了將垃圾分門別類收拾打包,把餐具逐一洗好擦乾放回架上等等的善後工作。 大家明天……啊,不對,星期一再見! 揮手目送著戀情開花結果後,開心得連話都說不好的冬二騎著腳踏車載著小光先一步離去,真嗣與同樣要去搭電車的其他人才剛有一搭沒一搭的邊聊邊走了一小段路,就看見零側過頭來望著他,疑惑地輕聲問道—-- 碇君,不冷嗎? 被這麼一提醒後,真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忘了帶上圍巾,他匆匆說了句等我一下,在明日香不滿的抱怨與真希波的圓場聲中急急忙忙地往回走。 好不容易回到方才眾人互相道別的那扇門前,正要拿出手機聯絡渚薰的時候,就看見一縷溫暖的橙黃色燈光從微微打開的門中透了出來。 在那抹銀色身影出現的下一刻,迎上了渚薰似乎有些訝異的目光。 眼看渚薰手上拿著圍巾,顯然是發現他沒帶走而特地追了出來要拿給他的,真嗣本想道謝,但氣喘吁吁的他一時卻沒能順利地開口出聲,只能看著渚薰在微微一笑後朝他傾身湊近。 不用那麼著急也沒關係的。 伴隨著在耳邊飄散的話語,柔軟蓬鬆的圍巾也輕柔而細密地繞了上來,任由那雙白皙的手在柔軟的毛料徹底包覆以後,再仔細地為他繫上一個恰到好處的結,始終沒能反應過來的真嗣只能怔愣著眨了眨眼。 渚薰臉上那似曾相識,彷彿在許多個早晨都見過的笑意,讓他忽然感到時光錯置,像是此刻他們身處的是人來人往的車站月台,無論週遭有多少人或明或暗地朝渚薰投以關注的目光,那雙明亮如火的眼眸中都只映出了他的身影。 被近乎擁抱般的籠在渚薰的懷裡,因為圍巾而生出的暖意一路往上竄到了耳根,他囁嚅著道了謝,不知怎麼的很想像平時一樣低頭把臉埋進圍巾裡,儘管他絲毫也不覺得冷或是睏倦。 但在他這麼做以前,那雙為他在頸後繫好了結的手就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在收回時輕擦過了他的臉龐,由於冬日而留得稍稍長了些的銀色髮梢在不經意間悄悄地貼了上來,臉頰上傳來了溫熱的觸感,乾燥而柔軟。 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而後他就聽見渚薰輕聲地催促他外面很冷早點回去。 星期一見。 他仰頭望著那張白皙的臉龐上也泛起一絲教人看了就覺得溫暖的紅潤,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同時卻又伸手拉住了渚薰的手,那個像是想要確認什麼般的舉動,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什麼。 他知道自己該鬆手,但又不想。 渚薰的手有一點冷,而他也沒有戴上手套,他們如此握著取暖正好。 但渚薰卻輕輕地笑了,俯身低下頭來在他的臉上再度輕碰了一下,與片刻前是同樣溫熱而柔軟的觸感,唯一的不同之處或許是因為渚薰剛笑了的緣故,呼出的熱氣讓那個吻變得稍稍有些濕潤了起來。 到家了記得傳個訊息給我。 溫柔得教人無法抵抗的聲音散落在他耳邊,他無從選擇的點了點頭,而後才終於鬆了手慢慢地往來時的方向走,分明是同樣的一段路,他卻覺得好像走了很久才總算與其他人會合了。 他去而復返的時間一定沒有很久,因為就連明日香也沒再數落他的冒失或動作太慢,只是在看見他的時候翻了個白眼說了一句終於啊,接著就率先邁開了步伐。 碇君,臉很紅,沒事嗎? 面對零的關心,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也不清楚自己這樣到底算不算有事,只能在搖了搖頭後,低下頭來把臉埋進圍巾裡,感受著那股暖意由外而內蔓延開來,讓他直到心底也都跟著暖了起來。 「唔……」 眼見螢幕裡的少年那眼角眉梢都掩不住欣喜的模樣,真嗣忍不住彎下身來把臉埋進了膝裡,雖說他理論上應該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但怎麼說呢,畢竟看著的是十四歲的自己,他還是很難克制得了那股羞赧感,有的時候他幾乎就跟螢幕裡的真嗣同步紅了臉。 「薰君,這不是欺負人嗎……」 「嗯?我嗎?」 側過頭看向被這麼說了後露出了不解神情,看起來一臉純良無辜的渚薰,真嗣不禁在心底嘀咕起來,十四歲的他可能無法察覺,但無論是直覺還是出於對渚薰的瞭解,他發現如今的自己好像多少能夠理解渚薰那些話語背後的涵義,以及言行之間的意味了。 「薰君的手,會冷嗎?」 「嗯?現在不會。」 真嗣說著就朝渚薰伸出了手,也順利地得到了渚薰的配合,他輕輕地握著那確實從掌心到指尖都同樣溫熱的手,並不真的疑惑地開口問道。 「那什麼時候,薰君的手會冷呢?」 「應該是……真的很冷的時候,還有就是緊張的時候吧。」 像是清楚真嗣想知道的是什麼,又像是並不明白似的單純回答,那樣無論想怎麼解讀都可以的曖昧話語,雖然確實是渚薰會說出的話,但真嗣卻並不打算止步於此。 「對薰君來說,怎樣才算是真的很冷呢?」 面對真嗣的追問,儘管不正面回答也行,但一看到那雙注視著自己,就像貓看到會動的獵物一樣,專注而閃閃發光的藍眼睛,他就怎麼樣也說不出違心的話,渚薰只得歎息般的笑著說。 「或許是南極的最低溫那樣的程度吧。」 如願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真嗣埋頭笑了起來,雖然他也想再看看渚薰微微紅了臉的模樣,但二十九歲的渚薰到底還是跟十五歲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不過,也還是有些地方是一樣的。 他看著那張儘管沒再泛起好看的淡淡紅潤色澤,卻依然露出了帶著莫可奈何笑意的臉龐,總算心滿意足地將視線移往時序也悄悄地進展到新年時節的大螢幕上。 那日,返家後的真嗣在回到房間後,也還坐在床上發呆了至少十分鐘,才摸出手機來傳了個已經到家了的貼圖給渚薰,直到收到渚薰的回應後,他才脫力般的倒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臉狠狠地埋進枕頭裡,滿臉通紅的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那之後,他們的相處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只是比起之前更多了些兩人相處的時光,但即使只是普通的吃飯逛街看電影等等的行程,從以往跟朋友一起的團體行動,突然變成只有兩個人,還是讓真嗣在最初不免有些緊張。 到底該怎麼拿捏彼此的距離才好,這樣做會很奇怪嗎、這樣是可以的嗎——諸如此類的問題盤旋在他的腦海裡,但無論他怎麼做或是做了什麼,渚薰總能化解他的慌亂,安撫他的不知所措,讓他逐漸調適並摸索出兩人之間稍稍變得不同了些的相處模式。 於是他才終於開始能徹底感受到那摻雜在每一次心跳加速與面紅耳赤之中,難以言說的心情。 要說是開心、喜悅,也不全然是如此,總是會在一不留神之際,就多了一些慌張不安的情緒,但即使如此,也很快樂。 他們一起在新年期間去了神社參拜,求了籤與學業御守,初次的新年初詣似乎對渚薰來說是很新鮮的體驗,興味盎然的朝真嗣問著這是什麼與為什麼會這樣的模樣讓真嗣十分慶幸自己有鼓起勇氣向渚薰開口提出邀請。 晝短夜長的冬日讓時間的流逝彷彿也被加速了似的,好像一下子發生了不少事,同時卻又好像快得眨眼即逝,還來不及一一細數,冬季的假期就那麼結束了。 初次的日式新年後,迎來的是第一個西洋情人節。沒有任何意外地,試圖送給渚薰的巧克力多到即使用滿坑滿谷來形容,真嗣都覺得還不夠準確形象。 往年在這種時候,總會大聲嚷嚷著想要巧克力,甚至主動跟人討巧克力的冬二在有了本命巧克力後自然就不需要再這麼做了,因此渚薰收到的那些巧克力,到最後究竟是去了哪裡,真嗣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在他來得及對這件事有除了渚薰果然很受歡迎以外的想法以前,渚薰就笑著向他遞出了包裝精美的盒子。 聽說日本的情人節要送巧克力給喜歡的人。 理所當然的態度與說來也並不算錯的那句話,讓真嗣想了好一會也不知道除了道謝以外還有什麼可說的,只能笑著收下,在渚薰期盼的眼神下小心地拆開禮盒,將那一小片巧克力送進口中,任由那苦甜平衡得恰到好處的滋味從舌尖開始蔓延開來。 就在他漫不經心地想著該在白色情人節回什麼禮才好,白色巧克力是不是該按照渚薰的喜好做得甜一些的時候,渚薰就低頭朝他湊了過來,張口咬下他手上那還剩了小半片的巧克力,悄聲地對他附耳說道——不要收其他人給的巧克力,好嗎? 眼見螢幕裡的少年倏地紅了臉,支支吾吾了一會才低聲的應了一句當然,彷彿能感受到那帶著可可苦甜滋味的熱氣就散落在他的耳旁,真嗣一下子沒能忍住伸手去揉耳朵的衝動。 「薰君,也會在意這種事嗎?」 摀著被揉得發熱的耳朵,對於這個怎麼想都該立場互換的發言,真嗣有些困惑,更多的是好奇。 「會啊,因為真嗣君很討人喜歡的關係。」 他或許在聽到的瞬間就不小心洩漏出了他的不以為然,渚薰才會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但卻也僅止於此,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便伸手輕輕拉下了他那捂著發紅耳朵的手,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注視著渚薰那將視線再度移回到螢幕上的沉靜側臉,真嗣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知道若是出言否定自己的話,渚薰就會如數家珍地開始逐一列舉他的優點跟討人喜歡的地方,儘管沒人會不喜歡被稱讚,但現在的他並沒有那麼迫切地希望得到來自他人的肯定,所以他只是朝渚薰笑了笑,就當作是默認了。 哪怕他並不清楚渚薰究竟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但也不妨礙他因為渚薰的好感而感到愉快。 屬於少年們,充滿香甜氣息的二月與乍暖還寒的三月就那麼平緩地度過了,雖然相較於之前似乎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但兩人之間比起以往要更加縮短的距離,乃至於相處時不經意間所透露出的旁人難以介入的氛圍,全都明顯到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 眼看著少年們再一次迎來花瓣飛舞的季節,談起初見面時的回憶,相視而笑的模樣,真嗣突然也有點好奇起來,這部「電影」究竟會持續多久,接下來又會是怎麼樣呢? 雖然文學小說類型的作品從以前開始就不在他會接觸的範圍內,但他也知道,前段設定與角色塑造鋪陳完畢以後,到了劇情中段就開始要出現某些將會改變現況的轉折了。 就像是在遙遠鄉下的孤獨少年被幾乎已忘了長相的父親以一封信幾句話就呼喚到了前線一樣。 那麼,「他們」的轉折會是什麼? 真嗣試圖透過觀察渚薰的表情來猜出可能的發展,但面對他堪稱熱切的注視,渚薰依然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而看著螢幕上那猶如倒影般的少年們,他也並不願意去想像會有什麼苦難發生在他們身上。 他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繼續看著升上三年級後,由於備考而逐漸調整了時間安排與生活重心的少年們懵懵懂懂地試著描繪勾勒出自己未來的藍圖。 你想要什麼、你能做到什麼、為了達到想要的那個未來得再付出什麼努力——大方向上如此概略的規劃,如何能在生活中落實就成了少年們不得不去思考的問題,因此他們聊天的話題也從日常生活、校園瑣碎,逐漸摻進了對於將來的想像與期待。 直到這個時候,黑髮的少年才發現自己之前的煩惱都是多餘的,對方早已理所當然地將他們一同納入了未來的規劃之中,甚至早在他們的關係確定發生變化前就開始了。 儘管有點偏科,但渚薰的學業成績整體而言優秀到並不需要擔心會因此有什麼影響,相較之下,真嗣的成績起伏就讓補習成了勢在必行的事,但他也不怎麼慌張,畢竟現成的老師就在他眼前。 在確認了不會給渚薰帶來什麼壓力或造成麻煩後——模擬考成績很好的證明了這點——渚薰就成了友人們現成的補習小老師了。 渚薰的教法與解題分析比起學校老師要來得更好懂,而且真嗣也不是很喜歡補習班那種過於緊張壓抑的氛圍,這樣的安排對他來說正好。 自發的讀書會運作得很順利,成績單上清晰可見的成效讓他們甚至還有餘力去抓住夏日的尾巴盡情地揮灑青春,恣意地度過中學的最後一個暑假。 漫步在電影散場後的人潮中,渚薰與真嗣巧妙地與走在前頭的友人們隔了好幾步的距離,或許是出於對他們的體貼,也有可能是實在不想走在他們旁邊,沒有人來催促他們,因此他們大可牽著手慢慢地走著,隨意地聊起方才電影的內容。 選在暑假期間上檔的熱門超級英雄電影,雖說決定要看什麼是大家一致票選出來的,但意外地似乎是真嗣喜歡的系列電影最新作,從電影散場後就迫不及待地和渚薰說起了感想的模樣就能看出他有多麼的興奮。 真嗣直到一口氣說完了對於劇情是如何安排由於自責而陷入低潮的主角再度振作起來,以及前面看似倒戈反派的配角又是怎麼反轉立場等等的想法後,才意識到從剛才到現在都是自己一個勁的在說,這種看似狂熱粉絲般的行徑,讓他忍不住微微紅了臉,悄聲地道了歉。 渚薰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在停頓了幾秒後,對於真嗣剛才所說的感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儘管並不全然一樣,但卻讓真嗣的眼神一亮,頻頻點著頭,在渚薰說完後又和他繼續進一步討論了起來。 本來自己說的時候就能說上好長一段感想的真嗣,在得到了渚薰的回應,打開了話匣子後就更是停不下來了,一心一意和渚薰說著話的他,就連電影散場後接著要去吃飯的地方,也是因為有渚薰一路牽著他才能順利抵達。 但在與其他人會合前,渚薰卻拉住了正要踏進店裡的真嗣。 一反方才的應答如流,那雙向來平和溫柔的眼眸,少見的流露出了幾分遲疑,在真嗣不解地看著他歪了歪頭後,他才以試探般的口吻,出聲詢問真嗣下個週末有沒有空。 真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所有人都已經預料到之後會有好一段日子沒法再玩得如此盡興了,而且大考過後也將各奔東西,因此這段時間他們幾乎每個禮拜都有活動,當然在玩樂之餘也還沒忘記他們的讀書會。 下個禮拜的科目是輪到物理吧,這個明日香跟真希波應該也會來,得提醒她們一聲才行—-- 真嗣才說著就要邁出步伐,卻又一次的被渚薰拉住了。 一掃方才的遲疑,渚薰輕輕地笑了笑,順勢地將疑惑地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真嗣往自己的方向再拉近了幾分,在近乎擁抱的距離下,低聲地再次覆誦了一次那個問題。 只是他這次沒忘了要再加上一句彷彿歎息似的——我們好久沒有約會了。 無論是再怎麼遲鈍的人,到了此時也該明白過來了,真嗣紅著臉低下頭來,簡直想把剛才的自己挖個坑埋起來,一時也分不出臉上迅速竄升的熱度到底是因為自己鬧出的誤會還是由於渚薰口中所說的約會。 但即使是在羞窘之餘,他也沒忘了要點頭同意,他低頭注視著兩人牽著的手,迷迷糊糊地任由得到了回應後的渚薰拉著他走進店裡,在被友人們催促著快些點餐就剩你們了的時候,三心二意地想著原來不是只有他會注意這樣的事。 雖然和朋友們在一起很開心,而且一群人的時候,也不是完全沒有相處的機會,但有的時候反而距離越近,越是近在咫尺,就越是不滿足僅止於此。 「變得貪心了啊。」 注視著螢幕裡因為下個禮拜的約定而心猿意馬起來的少年,真嗣不由得自言自語道,他突然有些難為情得不想看下去,但同時又清楚地明白這是因為他意識到了十四歲的少年尚未反應過來的情感實際上是什麼。 「是壞事嗎?」 從身旁傳來了渚薰那如同流水,又或者是夏季第一場雨那樣清澈透涼的聲音,分不出來是明知故問還是真的詢問,但或許不管是哪個都一樣。 「應該……不是,至少我覺得不是,雖然說起來或許是很不好意思的事。」 在渚薰面前沒有口是心非的必要,因此他只是緩緩閉起眼,試著抑制住自己的羞窘,即使他明白這不代表少年不在乎自己的朋友或是存在優先順序是什麼不對的事情,但他還沒有辦法很坦然地面對這種混雜著獨佔欲與或許能被稱為自私與得寸進尺的渴望。 他忽然隱隱約約地,感覺自己或許已經知道了這場電影是什麼,以及為什麼渚薰會帶他來看這場電影了。 但他還不能完全肯定。 因此他在稍稍平緩過來後,還是睜開了眼,繼續看著少年們像是說著秘密似的悄聲討論著關於下個禮拜的規劃,他能感覺到來自身旁渚薰的注視,雖然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但在這個時候總讓人有點難為情。 「薰君……因為很不好意思,暫時先別看我……」 話剛出口就察覺到不加隱藏的輕笑顫動從交握著的手傳來,但確實下一秒就能感覺到渚薰從善如流地移開了目光。 微微鬆了口氣,真嗣總算能將注意力移回到眼前的螢幕上。 在沒有見到面的時候,少年們也總會互傳訊息。 他們會隨意地說起天氣如何,好像會下雨,本來還想趁著好天氣去曬曬書的,等等要去幫忙收衣服了;在吃飯時間應對方的要求把下廚料理的成品或失敗作拍照傳過去,而後得到超商新品好不好吃的回報。 說起喜歡的歌手的新專輯預定在後天就會上串流了,倒數預告的影片蠻有意思的,看了嗎?沒看的話就先不劇透了;說起原本今天已經決定好該寫不擅長科目的考古題的,結果最後不小心跑去整理房間了,整理的途中還看起了漫畫,雖然考古題一題都沒寫可是那套漫畫真的好好看;說起聽見疑似小貓的叫聲,循著聲音找過去後發現了一窩被母貓藏在倉庫雜物堆裡還不會走路的小貓,該怎麼辦才好—-- 諸如此類,看似日復一日沒什麼改變的生活中,少年們能說起的事情依然意外的多,儘管也沒有不事先約好就不能見面的道理,但就如同好酒需要時間熟成,他們仍是默契十足地耐心等待著。 約定好的一個禮拜後很快就到了。 沒有出門去玩樂,他們最後還是決定按照原定計劃辦起了只有兩人的讀書會,順便再把真嗣那份因為整理房間而耽擱了的考古題一併解決。 雖然在聽見渚薰的聲音從門口對講機傳出,讓他自己進來就好的時候便隱約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加速,但直到經過了理應熟悉的玄關走廊,走到渚薰的房間門前,看見房間裡本來正戴著眼鏡看著書的渚薰,抬起頭朝他微笑的那一刻,真嗣才徹底意識到和以往熱熱鬧鬧的讀書會不一樣,此時此刻在渚薰家中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頓時僵住了身子,停下了腳步,彷彿是未經允許就不敢入內的吸血鬼般的佇立在門口,那樣突兀的舉動換來了渚薰的疑惑,他輕輕地闔起書,不解地出聲呼喚真嗣,在喊了三聲都還是沒得到回應後,終於還是起身朝真嗣走去。 怎麼了? 直到屬於渚薰的平和嗓音輕緩地傳入了耳中,像是這時候才回過神來一樣,真嗣連忙搖了搖頭,抬頭朝渚薰露出一個略帶慌張的微笑。 沒什麼,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緊張…… 因為很久沒約會了的關係? 面對渚薰歪了歪頭帶著些許調侃的回應,迎上那雙流露出一派輕鬆笑意的紅眸,真嗣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隨口回了個說不定是吧,便跟在渚薰的身後走進了房間。 開著空調的清涼室內讓方才還在戶外飽受夏日炎熱摧殘的真嗣不禁拉了拉領口搧風,放鬆地長吁了口氣,他好奇地抬頭張望著渚薰房內的佈置,以往因為人多的關係,他們的讀書會都是辦在客廳的,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到渚薰的房間裡。 簡潔整齊的房裡除了基本必備的傢俱,諸如床鋪、衣櫃與桌子外,最為顯眼的就是那足足排了一整面牆,堪稱壯觀的書櫃了。 書櫃上整齊擺列著多種語言的書,其中有不少是他曾在電車上與渚薰一起看過,聽過渚薰為他輕聲翻譯朗讀的,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琴譜,有些是他和渚薰在琴房中一起練習過的,有些則不,另外也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渚薰從國外跟著帶來的紀念品跟照片,全都讓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仔細看看還有什麼。 背包隨便放都可以,真嗣君要果汁還是水? 謝謝……水就可以了。 按著渚薰所說的將背包隨意放在了地上,真嗣才剛轉身想開口問說自己能不能去看看書櫃上的東西,腳下忽然感到一陣阻力,當察覺到攔住自己的是背包的肩帶時已經來不及了。 失去平衡的他逕直地往前倒,收不住勢地眼看著就要狠狠地撞上了渚薰,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準備面對待會的衝擊,但下一秒傳來的卻不是顏面直擊的疼痛,而是伴隨著碰撞聲響而來的一陣翻天覆地的暈眩。 直到聽見渚薰出聲向他詢問還好嗎,他才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發現之所以沒有迎來預料之中的疼痛是因為渚薰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充當了他的緩衝墊,整個人被他死死地壓在了床鋪上。 雙手撐在柔軟的床鋪上,將渚薰整個人籠在自己的身下,緊緊相疊著的身體傳來了熟悉卻又陌生的熱度,夏季的輕便穿著讓他們的肌膚接觸不存在任何的阻隔,呼吸間傳來的盡是屬於渚薰身上的淡淡洗衣精香氣,以及隱約縈繞在房間中的衣物芳香劑的味道。 那是洋甘菊的味道,混雜著青草清新與微甜花香的氣息,同時也是他很常在渚薰的身上隱約察覺到的好聞味道。 近在咫尺的一切都讓他目眩神迷,心跳快得就像是要跳出胸口來一樣,他本能地想閉上眼,可是卻又不想,他從渚薰那雙漂亮的紅色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他聽見了渚薰呼喚他的聲音。 但他此刻卻沒有辦法出聲回應,只因心臟加速跳動的聲響聽在他的耳裡就如同鼓擊一般響徹,胸口彷彿被誰的手給緊緊揪住一樣,那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熱意讓他不禁想解開那隻手的束縛。 「唔……」 蹙起了眉,胸口傳來的異動讓螢幕外的真嗣也下意識地將手撫上了心口,他望著螢幕上黑髮的少年微微顫抖著低下頭來,在渚薰瞭然的目光之中,試探著將那彷彿要出聲呼喚對方,但末了卻什麼也沒說的嘴唇輕輕地貼了上去。 唇上傳來的觸感讓他不由得睜大了眼,他突然明白了過來,所有他感受到的異樣都其來有自,不是感同身受,也並非共鳴,而是就源於自身。 螢幕裡那個儘管羞澀得漲紅了臉,睫毛顫動得宛如將欲展翅的蝶般,卻依然執拗地鼓起勇氣來親吻渚薰的少年就是他自己。 分明他人就在此處什麼也沒做,嘴唇上卻傳來了濕潤的觸感,在感到被伸手捧住了臉的瞬間心跳快得不像話,身體也隱約熱了起來,錯亂得根本分不出到底是螢幕內外哪一邊的感受。 他張了口本想說些什麼,卻突然像是被堵住了聲音,還沒出口的呼喚頓時化為一個短暫如哽咽般的聲音,他忍不住朝渚薰投以埋怨的眼神,在渚薰露出帶著歉意的微笑後果斷地伸出了手。 一把勾著渚薰的衣領將他拉了過來,在渚薰來得及反應過來前就將唇湊了上去,久違了的感受讓他心底的那隻大白貓又滿足得打起了呼嚕來,他不由得為此笑了一下,但在渚薰回過神來後,他就不再有分神的餘裕了。 直到兩個人的氣息都變得有些紊亂起來的時候,他們才緩緩地往後退開,重新調整起自己的呼吸。 將頭抵在渚薰的肩上,指尖懶洋洋地撥弄著那在頸後亂翹的銀髮,真嗣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怎麼了?」 耳邊傳來渚薰聽起來也不再那麼平靜了的嗓音,眼角餘光還能瞥見螢幕上的少年們在重新拉開距離後,滿臉通紅著相視而笑的青澀模樣,他笑著低喃道。 「兩倍的感覺,有點太刺激了。」 抬起頭來注視著渚薰在聽見這句話後所露出的笑容,他忍不住又湊上前去在那張白裡透紅的臉龐上輕吻了一下,本來只是隨性而為的舉動,卻似乎被渚薰當成了是暗示,他隨後就再一次被吻了。 主動地張了口,任由舌尖往裡探入,感受著那溫柔卻又隱約流露出欲求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髮與臉龐的雙手,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可以感受得到除此以外還有另一種生澀萌動的感覺傳來。 他確認般的朝螢幕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地看見原先已經起了身併坐在床上,交疊著握著手的少年們又不知不覺地親在了一起。 一回生,二回熟。 猜想著青春正盛的少年們大概還要親上好一陣子才肯罷休,那份考古題大概又要繼續耽擱一段時間了,他緩緩地閉起眼來,慢慢地摟緊了渚薰,暫時不再去想其他的事了。 ※ 「所以說,那是什麼?」 放鬆地往後靠上椅背,經過了方才或許可以稱得上是震撼教育的一番體驗後,真嗣已經能分出哪些感受是屬於身在此處的自己,而哪些並非。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但他也漸漸能體會出一些別樣的樂趣。 「若以閱讀為例,或許可以說是在複習一本書的目錄大綱……不過真嗣君的比喻可能要更貼切一點,我們剛才就是倒帶回去,又聽了一次前面的那首歌。」 儘管是以他自己所說的比喻為延伸,真嗣仍是仰著頭,微微瞇起眼來望著影廳寬闊的天花板,用了好一段時間才稍微能夠理解渚薰話中的涵義。 倘若要用言語說明的話,確實是有點混亂無序,就像他剛想起來他和渚薰其實已經反覆相逢過無數次的時候一樣,其中大概還得牽涉到很多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的東西。 「並不是不存在,哪怕快轉了也仍是整體的一部分……我不確定該怎麼說明,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式……」 聽見渚薰以似乎有些為難的語氣解釋著,真嗣微微笑了起來,雖然在察覺到的當下有些措手不及,但認真說起來,他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困擾的,只是渚薰這麼說反而讓他想起了一件事。 「薰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能感覺到的?電影剛開始嗎?」 「算是吧,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情,也並沒有特別去抵抗。」 渚薰的回應並不是太讓他意外,畢竟回想起來,確實他也是在察覺到唇上傳來的觸感而徹底意識到一切都並非錯覺後,那原先還有些模模糊糊,彷彿霧裡看花般的感受才突然變得鮮明直接起來的。 看著神色已然恢復如常,絲毫看不出異樣的渚薰,一想到渚薰從最初就能同步感受到十五歲少年的知覺,他的心情就有點複雜,不知道是該佩服渚薰的自制力,還是對自己的遲鈍感到懊惱,分明其實他也已經察覺到了那些隱隱約約的感受。 「薰君,只是這樣不覺得有點沒意思嗎?」 語調上揚的話音剛落,不再映出任何畫面,只是徒然亮著光的螢幕便緩緩地暗了下去,影廳上方的燈盞彷彿星光般漸次地亮了起來。 面對真嗣其實已經預設了正解,並不真的是在尋求意見的提問,渚薰依然笑了笑,很是捧場地接話回應道。 「那麼,真嗣君想怎麼做呢?」 「我剛剛又想了一遍,就像之前說的,雖然並不後悔,但還是會覺得有點可惜……」 將斷未斷的語尾就像是某種堂而皇之的宣示或預告,注視著真嗣那在一個深呼吸後,彷彿也被點亮的藍眼睛,儘管已經猜到真嗣想說什麼了,渚薰發現自己的情緒仍是輕易地就被牽動了。 「所以……走吧,薰君,我們去聽現場版的演出。」 面對眼神閃亮,朝他伸出了手,投以期盼目光的真嗣,渚薰想不出有任何說不的可能或是理由。 所以他只是低頭笑了一下,將手輕輕地放到了真嗣的掌心中,而後就闔起眼來,任由真嗣將他帶往任何地方。 ※ 「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下次會從第三章開始,預習的部分請看到第一百二十五頁,下課,祝大家有個美好的週末。」 沒有任何線索可供判斷,也並不想破壞這份驚喜,因此渚薰直到耳邊傳來如此清晰的話語,他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站在大黑板前的教授在說完後就放下了麥克風,走下了講台,片刻前還寂靜無聲的扇形教室頓時變得熱鬧了起來,窸窸窣窣的起身離座與談話聲交錯著傳進渚薰的耳裡,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用了些許時間確認了自己身在何處,再看了看三三兩兩走出教室的人潮,渚薰不急不徐地闔上面前的書本,拿出手機核對了一下自己的認知無誤後,便也跟著將課本收進背包,起身朝門口走去。 儘管途中遇到了不少和他搭話的人,但大多都在看見他指了指手錶,略帶歉意地笑著說我有約趕時間後就識相地點了點頭跟他揮手道別,最多就是再對他喊了句拜託你了記得看分組討論群上的訊息—-- 面對那聽來很是無奈的吶喊,對此心裡有數的他只得點了點頭,隨後就飛快地走出了教學大樓,步履輕快地越過了不分時段總是人來人往的偌大廣場,遠在約好的時間前就抵達了位在校園另一端的演講廳前。 廳堂的大門還緊閉著,距離海報上顯示的結束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鐘了,也不心急,渚薰揀了個能看見大門的長椅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翻看著手機上的訊息。 時值夏日。 溫暖的午後陽光穿過上方的成片林蔭,錯落地輕灑而下,細碎的光點在鋪就了磚石小徑的如茵草地上隨著搖曳樹影而起舞著,迎面而來的涼風中瀰漫著校園特有的熱鬧紛雜與朝氣蓬勃,隱約還能聽見不甚明晰的吉他樂聲與無從得知實際內容的歡聲笑語。 拜科技之賜,再加上周遭環境所透露出來的諸多資訊,剛剛還有些模糊的記憶也隨著時間過去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渚薰很快地就釐清了此時此刻的狀況。 他和真嗣是同一所大學,不同學院科系的大學生。 他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大概能夠猜想出為什麼真嗣會選擇這個時間點,同時也不由得想到,好像他們總是與夏季特別有緣,又或者是因為他們相遇在這個季節,才使得這個季節變得格外特別。 叮。 清脆通知聲響起,在他低頭查看手機的同時,廳堂的大門也隨之打開,螢幕上才剛跳出真嗣傳的那張說著等我一下的貼圖,一抬起頭來,他就從魚貫而出的人群中看見了朝自己走來的輕快身影。 「等很久了嗎?」 伴隨著話音落下,那抹身影也來了他的身前為他蔽去了一切的光照,渚薰下意識地瞇著眼仰起了頭來。 不同於少年時期的害羞青澀,也不完全是已然人情練達的成熟青年,此時介於其間,揉雜了兩者的真嗣是渚薰從未看過的模樣,這讓他不由得稍稍分了點神,遲了一會才搖了搖頭回應真嗣的詢問。 「沒有,我也剛到不久,真嗣君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因為薰君總是在這裡等我啊。」 那樣理所當然,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渚薰不禁試著回想了一下,但真嗣卻沒給他這個機會仔細確認,直接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催促著要他快點。 雖然不確定真嗣為什麼如此著急,他仍是從善如流地跟上了真嗣的腳步。 以慢了半步的距離走在真嗣的身旁,他靜靜地凝視著因為興致高昂而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無論有沒有陽光灑落在身上都一樣神采飛揚得閃閃發亮的真嗣。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專注,又或者是因為他們旁若無人牽著手的模樣太過惹眼,引來了眾多的注目,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熱切注視,真嗣微微側過頭,朝他投以有些疑惑的一眼。 他只得停下了腳步,在真嗣出聲詢問前,低頭在那柔軟的黑髮上輕吻了一下,那輕柔得宛如微風拂過般,幾乎難以察覺的觸碰或許稱不上吻,但真嗣仍是眨了眨眼,輕輕地笑了起來。 那雙總令他想起映照出月色的沉靜夜海般的藍眼睛,此刻正滿盈著笑意,顧盼生姿。 他幾乎可以從笑聲中聽見真嗣那沒說出口的好癢。 此時的他並沒有感受到來自十五歲少年的青澀衝動,儘管那時的他其實大概也與這個形容無緣,因此他難以解釋為什麼自己在看到真嗣那樣褪去了少年青澀,如新生的樹木般卓然而立、丰姿秀麗的模樣時會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與繾綣難捨的凝視。 但面對真嗣帶著探詢意味的目光,他終究得給出回應。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擅自行動了。」 聽來拙劣至極,就內容而言甚至可以稱得上無賴的理由,渚薰在說出口的時候自己也有些遲疑,或許他該等到想出更好的說辭後再開口也不遲。 「那應該是因為,薰君總是這麼做吧。」 然而,真嗣卻不以為意地笑了,沒有進一步的為自己的話做出什麼說明,得到了答案後的他只是以依然故我的姿態,輕輕地勾著渚薰的手,再度邁出了步伐。 真嗣的反應讓渚薰不由得笑了起來,儘管認真回想一下或許就可以釐清到底是不是像真嗣說的那麼一回事,不過在他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太瞭解自己了。 如果說這個時候的真嗣在他面前就是如此的自在恣意、熠熠生輝的模樣,那他怎麼可能克制得了自己不去接近、不去觸碰他。 於是他也不再對於自己或許過於隨性而為的言行及感受有什麼疑慮了,他安心地放任自己抬手拂去不經意間落在真嗣髮上的嫩綠葉片與其實風一吹就散了的細碎金黃花瓣,在真嗣抬起眼來笑著看他的時候,傾身輕吻那雙彷彿有話想說的藍眼睛。 即使這樣突然的舉動讓真嗣稍稍愣了一下,他也沒有閃避,而是溫順地闔起眼來,笑著低喃了一句,讓佔據了身高優勢的他能夠側身擋住他人的視線,在婆娑樹影的掩護下交換了一個帶著夏日薰風近乎微醺的吻。 他忽然發現二十九歲與十五歲或許並沒有什麼差別,那個口頭上說著不那麼著急也沒關係的十五歲少年,也必然地在水花飛濺時看著面色潮紅的黑髮少年想過一樣的事,在少年置身於層疊緋紅楓林中時想過要像個任性的神明一樣將他小心翼翼地藏起來,在目送著派對結束後與友人一同離去的少年背影時想過要是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再多留一會就好了。 而少年溫柔地縱容了他,因此他的自制力也就在時光的推磨下逐漸變得不堪一擊,這或許就是為什麼他在真嗣面前能夠那樣習慣成自然似的隨性妄為。 但對真嗣而言,或許也是一樣的。 他注視著真嗣那雙在暖融融的薰風吹拂下也帶上幾分慵懶的眼眸,並不欲言又止,也不再像是想說些什麼,僅僅是朝他笑著,彷彿一切都是如此理所當然的神情。 也無須試圖解釋什麼了,因為對於真嗣來說或許也沒有那個必要,從闔起眼來的那一刻開始,真嗣大概就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才會悄聲地出言提醒他。 如同意外插曲又彷彿呼吸般自然的親吻並沒有為他們帶來什麼困擾,他們在拉開距離後也並未針對這件事特別說些什麼,只是隨意地說起接下來的安排。 這是屬於大學生的他們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他們一起去領了真嗣當初辛辛苦苦排了很長的隊伍,好不容易才搶到預定名額的聯名鞋款——某個知名品牌與真嗣從以前就很喜歡的那部系列電影的最新合作。 渚薰直到這時候,才明白了真嗣為什麼一開始會那麼著急的原因。 手上捧著就連鞋盒也看得出下了功夫,經過特別設計而完美融合了品牌圖示與電影風格的聯名鞋款,真嗣的好心情顯而易見,幾乎都能在他身旁具象化出一長排不斷飄出的愛心。 那副模樣讓渚薰一個沒忍住,在真嗣只顧著低頭端詳手上的最新收藏品,壓根沒在看路而差點逕直撞上廣告看板的時候,一把將人拉進懷裡,順勢又悄悄地偷了個吻。 渚薰本以為如此一來或許該被嫌煩了,但真嗣卻察覺到了那一拉實際上是為了讓他避開廣告看板,反而笑著瞇起眼朝他道了謝。 那個毫無防備的笑容讓渚薰不由得也感到有些難為情與無奈,難為情的是克制不住衝動的自己,無奈的是真嗣對此毫不在意又理所當然的態度。 週末前的悠哉午後,他們其實並沒有特別規劃要做什麼,因此在領完預定商品後,走馬看花地在由於大多數顧客都還在上班上課而顯得格外空曠的商場裡隨意逛了一圈後,就趕在人潮開始湧現前匆匆離開了。 星期五的晚上,儘管感覺起來似乎應該在外面吃頓晚餐再回去,但一想到冰箱裡那些不小心買太多還沒消耗完的食材,真嗣就決定還是回去自己下廚,而渚薰對此自然是毫無異議。 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真嗣所做的料理,雖然實際上他不挑食,對食物也沒什麼執著,吃什麼都可以,但如果要讓他選,那當然還是選真正喜歡的最好。 返家後,真嗣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客廳深處,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鞋盒放進了透明的收藏櫃裡,滿意地看著那滿滿一櫃的電影週邊收藏,而後才慢悠悠地走到廚房洗了手,拎起圍裙套在身上,在熟練地反手在腰後繫上結的時候,微微側首朝在他做著這些事時,始終靜靜地注視著他的渚薰笑了一笑。 「因為沒去買菜,冰箱裡剩什麼,我就看著辦了喔。」 本就沒想過要點餐的渚薰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點頭應好,眼看著真嗣在穿上圍裙後,俐落地從冰箱裡挑揀出需要用到的食材,邊輕聲地哼著歌邊熟練地拿出鍋具與料理用刀的模樣。 自知在之後的料理階段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他在和真嗣確認了自己能幫什麼忙後就照著真嗣的指示負責起了前期備料的清洗與分切。 「薰君的刀工很好呢,果然是因為手很穩的關係嗎?」 在從渚薰身後走過時探頭看了一眼目前的進度,真嗣好奇地將頭枕在渚薰肩上,有些意外於那雙為了不傷到樂器,就連指甲都修剪得極其乾淨整齊的手在砧板上所展現出來的純熟技術。 修長白皙得似乎與這些事情無緣的手,在做起這樣的事時卻異常的適合與俐落,如果不是渚薰的手上還拿著刀,他都想去摸摸那雙指節分明的手了。 「是這樣嗎?我只是照真嗣君說的去做而已。」 順著真嗣的視線看向了砧板上的成果,渚薰對真嗣所說的刀工好壞沒有什麼概念,只覺得那從身後貼上來的柔軟身軀,以及輕輕散落在耳邊的溫熱氣息與聲音都太過容易讓人分心,尤其是在他手持利械的狀況下更是格外危險。 「是啊,其實不用切得這麼整齊也沒關係的……」 眼看著渚薰似乎是顧慮到他而放下了刀,真嗣也就順勢地探出手拿起了那被切得幾乎大小一致,但其實就算全都切得不規則狀也沒關係的蔬果。 「切得亂一些會比較好嗎?」 視線追隨著那塊色澤飽滿鮮豔,被真嗣拿起來端詳著的切片,渚薰只是稍稍一低頭,臉頰就擦過了近在咫尺的柔軟黑髮,進退不得的他只得就此停下動作。 那有些突兀的一頓讓真嗣察覺到了渚薰的舉動,忽然意識到渚薰為什麼從方才開始就變得有些拘謹,他微微側頭,從眼角餘光中看見那隱約被他的頭髮給蹭得微微發紅了的白皙肌膚,心想分明不需要在意這麼多也沒關係的。 「那倒也不用,就照薰君習慣的方式就好了。」 笑著將手上的切片物歸原位,猜想著渚薰也許是想這麼做,他說完後就飛快地在渚薰泛起淡淡紅潮的頸項上,連舔帶咬的吻了一下。 「還是不打擾薰君了,我……」 偷襲成功後的他才說著就要轉身離開,但那打算溜之大吉的腳剛往後退了一步,渚薰的手就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將他輕輕一按就又推進了懷裡。 感受著那按在身後的掌心熱度,不得不隨著渚薰的動作仰起頭來,注視著那雙映出自己身影,彷彿被火驟然點亮似的燦紅眼眸,真嗣本能地嚥了嚥口水,雙手輕輕地抵在渚薰的身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可能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不小心打開了渚薰的什麼開關。 但這個時候要逃跑也為時已晚了,他只能在被低頭親吻以前,在心底悄悄地想著幸好他剛才還來不及開火,否則他只有一個人,可沒辦法同時滅這麼多的火。 ※ 像是拆封禮物似的,繫在腰後隨意打上的結只消輕輕一扯就鬆脫開來,感受著那貼在身後沿著腰線緩慢移動著的溫熱掌心,即使只是隔著衣服撫摸,真嗣卻還是忍不住顫抖著輕喘了一聲。 只來得及在換氣的空檔間發出那麼短暫得猶如泡沫般的一聲,隨後就又再被以吻封住了聲音,溫熱的舌尖就如片刻前還被他稱讚過的手般靈巧地舔弄摩擦著他的舌,那樣濕熱而滿懷著欲求的吻讓真嗣幾乎要歎息出聲。 他本以為在電影院裡的那幾個吻就已經足以讓他明白渚薰對他的渴望,但他顯然錯估了渚薰的自制力,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渚薰先前的吻有多麼的點到為止。 流連在他身後,彷彿有意克制卻又意猶未盡地來回撫摸著他的腰臀的那雙手,讓深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他也被撩撥得有些難耐起來。 褪去擋在兩人之間的圍裙,讓他們除了彼此的衣物以外再也沒有其他多餘的隔閡,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摟住渚薰,主動將身體往前靠了上去。 刻意將身體緊貼著渚薰蹭了一蹭,感受著渚薰在他的挑撥下立刻有了反應,不由分說地將大腿擠進他的股間,隨著他的磨蹭也跟著開始向上頂弄起來。 「啊……」 驟然而生的快感讓他不由得仰頭發出混雜著喘息的一聲呻吟,舌尖上拉出的絲線欲斷未斷,還沒來得及徹底分離就又伴隨著唇舌的交纏再度重合。 「唔嗯嗯……薰君……」 接連不停襲來的酥麻感受舒服得教他下意識地夾緊了渚薰的大腿,愈是如此,愈是能夠感受到難以抵抗的快感從彼此觸碰的地方擴散開來。 緩緩地睜開了眼來,他們的距離近得讓他看不清渚薰臉上的神情,卻依然能從那貼合在身後,以充滿欲求意味不停撫摸著自己的雙手,以及親吻間不經意流洩而出的低聲呼喚感受到渚薰的渴求。 就在他幾乎以為渚薰就要這樣用腿將他弄到高潮的時候,腳下忽然一陣懸空,在反應過來以前已經被渚薰一把抱到了餐桌上,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修長的手指就勾住了他的褲頭,將他的長褲連同沾染了前液的內褲一併緩緩地拉了下來。 從濕潤頂端所拉出的曖昧稠液隨著渚薰的動作,緩緩地滴落在他那雙只是被摸了幾下就泛起紅潮的大腿上,早已被喚醒的慾望在被剝去束縛後,就再也沒有掩藏的餘地。 沒有試圖闔起腿來或用手擋住自己,無須言語,在兩人視線交會的瞬間,真嗣就明白了渚薰的意圖。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仍是在被渚薰張口含住陰莖的那一刻呻吟出聲,雙手彷彿推拒又像是擁抱似的在渚薰的背後揪緊了他的衣服。 「啊、…薰君……好熱,再深一點……」 被濕熱口腔給溫柔包覆住的感受已經足夠讓他顫抖著咬緊嘴唇彎下身,更遑論那刻意的吸吮吞吐所帶來的劇烈快感,但他卻還渴望著得到更多,受到慾望驅使的他本能地將雙腿又再向外打開了些,好讓渚薰能再離他更近,為他帶來一波波愉悅快感的動作能更加順暢。 他的坦誠很快就得到了回報,一如所願地被渚薰加大了吞吐的幅度,喉頭在抵達深處時的反射性收縮刺激得讓他幾乎想主動擺動起腰來,但按在他大腿上來回撫摸的那雙手卻制止了他。 「嗚……!」 在被提醒般的輕捏了一把腰的時候渾身一顫,酥麻得差點徹底地軟下了腰,分不出到底是渚薰的唇舌還是在他腰臀上時而揉捏,時而摩挲輕撫的那雙手比較熱,真嗣近乎癱軟地抱著渚薰,隨著渚薰的動作而逐漸加劇的喘息彷彿煽動般的,一聲又一聲地散落在渚薰的耳旁。 「不、…不要摸那裡……太舒服了,啊……會射的……」 即使這麼說了,渚薰仍是在舔弄吸吮著頂端時,將手指從真嗣泛著紅潮的大腿內側往前滑動著撫上了底部的囊袋,緩慢而仔細地搓揉了起來。 舒服得直竄腦門的雙重刺激讓真嗣只能弓著腰顫抖著發出更加甜蜜的呻吟,手指隨意地撥亂了埋在自己腿間的那頭銀髮,指尖描繪著輕劃過渚薰那就連線條形狀都格外標致的耳朵,有意無意地揉捏著他的耳骨耳垂。 「唔、真嗣君……」 被真嗣彷彿催促似的那樣撫摸著,由於白皙而本就格外容易泛紅的耳朵也被揉得發熱了起來,渚薰隱忍著微微蹙起眉,順著真嗣的動作鬆了口,抬起頭來迎上那雙沉醉在快感中的藍眼睛。 「薰君,我想射了……讓我射……」 在耳上揉捏著的手指緩慢地撫過臉龐,輕柔地托起渚薰的臉,注視著渚薰那仰望著自己堪稱虔誠的渴望神情,一陣難以言喻的愉悅從體內深處竄起,真嗣邊輕聲呢喃著,邊伸手將指腹摩挲著按在渚薰的唇上,任由那熱燙的氣息沾濕了指尖,甚或是被伸出舌來品嚐般的舔弄起來。 再明顯不過的強烈暗示換來渚薰那聽來也有些急促的低哼,留戀不捨地在挑弄著舌尖的柔軟指腹上輕咬了一口,印下淡淡的一圈齒痕後,渚薰才心滿意足似的再度低下頭含住真嗣那即使沒被撫慰也依然顫動著泌出晶瑩液體,已然瀕臨界限的性器。 最初是淺嚐即止般的幾下在頂端的吮吻,渚薰緩緩地舔了舔嘴角,嚥下淌落在嘴裡的黏稠液體,隨後就低下頭深深地一口氣吞到了底處,在真嗣的腰本能地向上彈起時,大力地將他按回原處,扣在腰臀之際的雙手微微陷入那緊實的臀肉之中,在上頭留下曖昧的淡紅指印。 「嗚……啊嗯嗯!」 快感猛然襲來,不被允許擅自扭動起腰的真嗣只能俯身抱緊了渚薰,承受著那隨著渚薰每一次深深吞吐而不斷層疊堆積而上的強烈快感,而後在一次刻意的齒間輕刮後終於被刺激得忍不住挺腰射了出來。 驟然射出的精液被毫不猶豫地直接嚥下,來不及吞嚥而散落的白濁沾染在那張不復往日溫和平靜的容顏上,渚薰不以為意地抬起手來抹了抹嘴角,心滿意足地舐去心愛青年的體液。 那些在其後的套弄與舔吻下又斷斷續續泌出的液體也照樣被他逐一舔舐乾淨,一點也不剩。 任由渚薰在他腿間持續著那樣讓他的腰仍不自主地一下又一下顫動著的細細舔弄,片刻前被快感所佔據的腦海在宣洩後化為一片空白,真嗣只能緊閉著眼,張口發出急促而濕潤的一聲聲喘息。 直到渚薰的吻溫柔地落在了似乎又快要被喚起的慾望頂端時,真嗣才忍不住睜開眼,伸手捧起了渚薰的臉。 「薰君,吻我……」 彷彿索求又像是命令般的甜蜜話語幾乎是在說出口的瞬間就得到了回應,如願得到的熱情親吻讓真嗣饜足地幾乎想歎息出聲,摸索著向後探尋的指尖本是想摸一摸那頭手感異常良好的銀髮,卻意外地在細軟的髮梢處發現染上了體溫的金屬觸感。 「嗯……」 在唇上被輕咬了一口後輕哼出聲,微微往後退開,以指尖勾起那直到方才都藏在髮絲裡的銀色細鍊,真嗣凝視著在暖色光照下也依然散發出耀眼無比的璀璨鑽光與湛藍色澤的戒指,不禁微微瞇起眼,有些疑心起自己怎麼會忽略這麼明顯的存在。 唯一的解釋或許是被色迷了心眼。 低頭湊近渚薰的頸項,以舌尖穿過細環,托起那應當價值不菲的飾品抿在唇舌間感受著戒環內側那在舔舐而過時能清晰察覺到的細細刻痕。 沒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測會被以這樣的形式證實,真嗣無聲地笑了笑,在呼出溫熱氣息的瞬間察覺到近在咫尺的一顫,從那微微泛紅的肌膚意識到了渚薰的情動,他愉快地叼著那枚戒指有些含糊的出聲詢問。 「薰君……嗯、一直都貼身收著嗎?」 摟在渚薰頸上的手指緩緩地沿著細鍊來回摩挲著,感受著渚薰身體的熱度,沒忘了剛才順利得到解放的只有自己,真嗣主動地將膝蓋輕輕地頂上了渚薰的腿間,那顯而易見的硬挺觸感讓他有一剎那的心神蕩漾,隨後就按著渚薰先前那般,依樣畫葫蘆地慢慢地頂弄了起來。 「嗯……因為真嗣君收下了……」 從方才就已經徹底勃起卻絲毫沒得到宣洩的性器在真嗣的撩撥下更是硬得幾乎生疼,即使如此,渚薰仍是竭力以近乎渾沌的腦袋思索著回答了真嗣的提問。 聽見渚薰那夾雜著喘息的回答,一想到渚薰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貼身收著這枚戒指,真嗣的心就不由得加速跳動,為此而高漲的情緒甚至遠比剛才的性事還要更教他難為情。 「我真的很喜歡薰君的這種地方……」 低聲呢喃著鬆開了叼在口中的戒指讓它回歸原處,停下了腳上的動作,收緊雙手將渚薰再攬近了幾分,真嗣一個張口咬住那隱隱泛著豔紅,形狀漂亮的耳骨,在探出舌來舔弄的同時以帶著笑意的柔軟嗓音悄然附耳提議道。 「接下來的……我們到床上再繼續吧。」 毫不意外地在話說出口的下一刻就被抱了起來,愉快地伸手摟緊了渚薰的頸項,在行進的途中,真嗣邊笑邊不忘繼續吻著渚薰那整個紅了起來的耳朵,但那惡趣味的煽動沒能持續得了多久,很快地,他就整個人陷進了柔軟的床鋪裡。 伸長了手勾住渚薰,脫去他身上那件礙事的上衣,再將他一把拉下來深深地吻他,同時摸索著解開渚薰的褲頭,拉下褲子為他解開拘束,在看見那隨之探出,早已徹底勃起的硬挺陰莖,真嗣不禁微微瞇起了眼來。 「果然這裡也是大人的尺寸了……」 毫不猶豫地伸手摸了上去,感受著表面上的浮突筋脈在被撫摸時所傳來的脈動,真嗣忍不住感嘆出聲,一想到待會要進到自己體內的是這樣份量的性器,他就不知道是該期待還是煩惱才好。 期待的是能輕易被插到深處攪動一定會讓他舒服得頭皮發麻渾身發顫,煩惱的是得要擴張到什麼程度才能讓渚薰順利地插進來。 「真嗣君……」 聽見渚薰那隱忍意味濃厚的呼喚,本來正邊吻著渚薰邊主動撫摸套弄著他的陰莖的真嗣只得停下了動作,抬起眼來迎上那雙被慾望折騰得連眼角也隱隱紅了起來的赤色眼眸。 真漂亮啊。 注視著那雙滿溢著欲求,只專注地映出了他的身影,宛如流光四溢的寶石般明亮的燦紅眼眸,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了如此不合時宜的讚嘆。 「薰君想射了嗎?先射一次也沒關係的。」 指腹輕輕地抵在已然開始泌出液體來的性器頂端打著圈,真嗣輕聲地說著,已經想好無論是要用手還是唇舌來幫渚薰都可以,正好能讓他好好回報渚薰方才那讓他舒服到極致的舔弄吮吻。 「不……」 但渚薰卻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將片刻前還興味盎然地撫弄著他的性器的那隻手緩緩地扣住,不容反抗地壓往床鋪,俯下身來在他耳旁低聲呢喃道。 「我想插進去,想射在真嗣君體內……」 直白到堪稱以言語侵犯他的話語讓真嗣顫抖著繃緊了身體,忍不住咬住了唇,他抬起眼來朝渚薰投以埋怨的一眼,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根本就是犯規,都聽到這種話了,他不就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嗎。 「嗯……可以啊,但要先擴張好,不然薰君的進不來的……」 任由渚薰將他的手牢牢地按在床上,也不掙扎,只是扭著腰將光裸的雙腿懶洋洋地勾到了渚薰的腰上輕蹭了幾下,真嗣看著渚薰低低地應了一聲,凝視著他的眼神像是被火光點燃般的熾熱,在感到一陣顫慄的同時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啊、就是這個,他一直想看到的就是這個眼神。 溫柔而又強勢,對他流露出強烈渴求與勢在必得的神情,這個渚薰總在他面前刻意隱藏起來的一面,他總算是看到了,他總沒來由地覺得自己或許曾經在哪裡看過渚薰為了他而露出這個神情。 「薰君要幫我嗎?還是我自己來?」 儘管早已知道渚薰會怎麼回答,他依然明知故問地開口,而後如願地得到了渚薰說著我來就好的柔聲回應,以及如同夏日雨點般從髮上開始沿途灑落而下的細碎輕吻。 在被吻到眼角時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而那纖長的手指也就在這個時候順勢探進了他的口中。 幾乎是在指尖探入口中的那一刻就伸出舌來迎了上去,如蛇般靈巧柔軟的舌尖彷彿撒嬌般的緊緊纏弄住恣意攪動著自己的手指,在被毫不留情地摩挲翻弄的時候克制不住地發出混雜著水聲翻攪的低吟。 「嗯……唔、嗚嗯……」 艱難地在舌尖被任意把玩的同時嚥下多餘的唾液,仔仔細細地將探進自己口中的手指全都舔得整根濕漉漉的幾乎泛著水光,只是這樣模擬接吻似的舉動也讓他好像難以呼吸般的有些暈眩起來。 緩緩舔去淌落在唇邊的液體,朝渚薰的股間抬起腿曖昧地以腳尖輕踩了幾下,真嗣再明顯不過的催促意味讓將他的一切反應都看在眼裡的渚薰也不禁笑了起來。 不再考驗真嗣的耐性,他在俯身親吻真嗣的同時拉開那還在惡作劇般的煽動著自己的雙腿,將手指探往了真嗣的腿間,由於期待而早已微微開闔起來的柔嫩穴口幾乎沒有任何阻力,只消輕輕一探就順利地插了進去。 溫軟濕熱的內壁彷彿期待已久似的溫柔地包覆住那逐漸從一個指節變為兩個,還在不斷向內探去的修長手指,像是留戀不已地緊緊裹住,但在被按壓推弄的時候卻又格外溫順地輕易就被拓開來,讓渚薰很快地就將手指的數量增加到了兩根。 「嗚……」 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突來的異物感仍是讓真嗣不禁微微喘著氣蹙起眉來,深知這就是必然的過程,因此他也沒出聲制止渚薰的動作,只是以有些迷離的眼神凝視著那雙在察覺到他的目光時,旋即迎了上來的燦紅眼眸。 他們分明沒有接吻,渚薰專注地凝視著他的眼神卻彷彿深深地吻著他的靈魂似的,將赤身裸體、毫無防備的他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上吻遍了全身上下的每一處,從髮絲到指尖腳踝全都沒放過。 那樣純粹至極的目光讓真嗣下意識地收縮了一下,過於明顯的反應自然沒能隱瞞得了渚薰,但他卻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疑惑地輕哼了一聲。 探進真嗣體內深處的手指依然繼續耐心地來回撫摸那逐漸適應起侵犯的嫩肉,以一次次勾起快感的輕揉抽弄,誘哄著好讓這具敏感的身體沈溺在愉悅中,縱容接下來更加過火的一切舉動。 「因為薰君一直在看我……」 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難為情,真嗣撇過頭微微咬住手指,由於情欲而濡濕起來的柔軟眼神與隱隱顫動著的睫毛都像是有意無意地在勾引著渚薰。 「不看比較好嗎?」 沒能抵擋得了真嗣那故作姿態的可憐模樣,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輕吻那濕潤的眉眼,感受著那纖長睫毛在被吻過時惹人憐愛的顫動起來,而後被真嗣輕輕地捧住了臉。 「不……雖然很難為情,但我喜歡薰君看著我……」 指尖緩緩地描繪著那雙在這麼問著的時候也依然片刻不離地注視著自己的眼眸,真嗣悄聲地呢喃著,宛如歎息般呼出的熱氣就那麼散落在渚薰的唇上,甜蜜得近乎邀請。 「嗯……那就讓我看著吧,讓我再看看真嗣君更多的模樣。」 俯首吻住那欲拒還迎的唇瓣,將探入溫熱甬道內擴張著的手指增加到了三根,已然耽於享樂的身體輕易地就容許了入侵,任由渚薰將手指順暢地前後抽弄起來。 不再有所顧慮,渚薰勾著手指一下又一下執拗地撫弄著真嗣體內那能掀起陣陣快感的敏感處,惹得他在唇舌交纏間也顫抖著頻頻發出愈發濕潤的呻吟。 「啊……不、不要一直摸那裡……嗚……」 被刺激得求救般的摟緊了渚薰,儘管真嗣搖著頭又是喘息又是嗚咽著的這麼說了,但渚薰卻沒就此停手,反而變本加厲地加快了搓揉的頻率。 伴隨著指腹揉弄的動作而不斷襲來,逐漸高漲到難以承受的酥麻痠軟,讓真嗣終於忍不住掙扎著張口咬住了那就近在眼前的白皙頸項,力道大得幾乎就要咬出血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令他暫時忘卻那想被深深填滿的空虛渴望。 「已經可以了、薰君……快、…快點……」 被慾望煎熬到眼前開始朦朧起來的真嗣只得反覆呢喃著渚薰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像是撒嬌又彷彿懇求般的急切呼喚順著舔弄啃咬的動作而濕熱地鑽入耳裡,分明是懇求著被侵犯的話語,卻霸道得絲毫不容拒絕。 「快點…嗚嗯、…快點插進來啊……!」 被如此任性的命令了,渚薰也不再遲疑,緩緩抽出手指後就扶著真嗣酥軟無力地朝他敞開的雙腿,將已然脹到極致的飽滿頂端貼在那由於期盼而急切地收縮起來的濕軟穴口上,只是輕輕一抵,就被乖順地含了進去,再稍稍一個挺腰晃動就輕而易舉地拓開了那貪婪地裹住莖柱的柔軟嫩肉。 「嗚…、薰君……」 承受著渚薰那溫柔得堪稱折磨的侵入,被高高架起的雙腿無助地顫抖著,真嗣無處安放的雙手只得揪緊了順著引力而朝肩頸滑落的上衣,但那彷彿主動撩起上衣的舉動卻反而引起了渚薰的注意。 一眼就察覺到了真嗣胸前那因為興奮而完全不需刺激就已然挺立起來的粉色乳尖,眼看著那隨著呼吸不斷起伏,像是期待著被誰疼愛的模樣,迎上了真嗣似乎也隱隱期盼著什麼的迷離雙眼,渚薰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在挺身盡根沒入的同時伸手撫了上去。 「啊…!薰君……嗚、嗯啊啊……」 只是輕輕地以指尖挑弄了一下,真嗣在快感積累下而變得敏感至極的身體就立刻顫抖著拱起了腰,彷彿渴求著更多似的將自己主動送到了渚薰的面前。 眼見真嗣的反應良好,聽著那像是撒嬌般的從鼻腔裡迸出的柔軟輕哼跟呻吟,心似乎也被跟著勾了起來一樣,沒能抗拒得了那樣的誘惑,渚薰在淺淺晃動著前後抽送起來的同時也伸手撫弄起在嚐到了甜頭後就更極欲得到撫慰的乳尖。 先是輕柔地以指腹在上面繞著圈似的搓揉撫弄,而後在真嗣蹙著眉發出隱忍難耐的喘息時,夾在指間反覆地轉動揉捏起來,在感受到明顯的愉悅顫抖後,一改片刻前的溫柔和緩,開始緩緩地捏緊那在不斷逗弄下變得可憐兮兮的嫣紅尖端。 下身抽送的幅度也隨之加劇,熾熱硬挺的性器配合著指間揉捏收放的頻率,每一次的挺腰擺動都準確地擦過真嗣體內的敏感處,一下又一下地大力擠壓推開溫軟的內壁,直抵深處。 「嗯……啊啊!…啊…、嗯啊啊……」 身體隨著一下下的抽插頂弄而不住地前後搖動起來,渾身熱得像是要融化一樣,伴隨著胸前加重了力道的揉捏而生出的酥麻感受中儘管混雜些許疼痛,但被渚薰深深地操幹填滿盡情攪弄的快感卻又舒服得令他的腰肢痠軟無比。 腳趾幾乎痙攣似的蜷起,聽著那隨著愈發劇烈的抽動而變得響亮起來的拍擊聲,如浪潮般侵襲而來的強烈快感讓真嗣喘息著仰起頭來,身體本能地迎合著渚薰的動作,隨著他的侵入而跟著搖晃起腰來,在渚薰每一次微微向外抽出的時候撒嬌似的緊緊裹住試圖挽留,在被插進深處時深情地吮吻著泌出液體的鈴口。 好舒服,還想要更多。 被快感所盤據的腦海只能如此迷迷糊糊地想著,水氣不受控制地瀰漫而起,彷彿只要輕輕一個眨眼就會從眼角滑落,乍看之下是那樣的楚楚可憐,但眼角眉梢所流轉著的愉悅饜足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將被撩起的上衣再往上拉了些,讓染上了情慾紅潮的身體更加毫無保留地徹底展現在渚薰的眼前,那有意無意的煽動或討好的舉動換來了渚薰的輕輕一笑,曖昧的笑意從緊緊相連的身體傳了過來,讓真嗣忍不住顫了一顫,羞澀而熱情地絞緊了後穴,以那雙濕潤的藍眼睛迷濛地望著渚薰。 「真嗣君……真可愛啊。」 似乎有些苦惱又彷彿稱讚般的呢喃著,輕捏了一下已經被蹂躪得紅腫起來的乳尖,渚薰將雙手緩緩地貼合著那被濃烈情事薰染得又甜又軟的身體,慢條斯理地往下撫摸,品嚐著真嗣在被他如此情色的觸碰時的每一個興奮顫抖與細微反應。 在張手扣住柔韌腰身時,朝始終神色恍惚地凝視著他,或許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的真嗣微微笑了一下,渚薰隨後就陡然改變了抽插的幅度,轉而快速而熱切地抽動起來,換來真嗣近乎哽咽的喘息。 「啊…!嗚……那樣動的話……」 雖然分明已經是在做著這樣的事情了,但意識到了渚薰想做什麼,那驟然加劇的擺腰晃動與淫靡撞擊聲還是讓真嗣漲紅了臉,徒勞無功地抬起手試圖擋住臉,口頭上哪怕像是想說出拒絕的話語,迎合著搖起腰來的動作與張口喘息所流露出的渴望神情卻依然無比誠實。 本就瀕臨界限的真嗣在渚薰這麼刻意的刺激下終於再也承受不住的高潮了,手指慌亂地緊緊扯住床單,緊閉著眼低頭張口咬住近在咫尺的布料,將所有浪蕩不堪的呻吟全都化為一個潮濕悶熱的低叫。 「哈、嗚嗯……啊…哈啊……」 蓄積已久的強烈高潮讓真嗣被刺激得頓時失神,腦海裡一片空白,除了一波波不停侵襲上來令大腿不受控制地抽搐顫動起來的酥麻快感以外什麼也無法思考。 他像是離了水的魚,只能仰起頭無措地發出乾渴的喘息。 分不清到底維持了那樣的狀態多久,等到他終於稍稍回過神後,才彷彿探尋似的伸手輕撫下腹,一如所料地沒有感受到理應噴濺散落在上頭的白濁液體,這讓他不由得睜開了眼。 一睜開眼就迎上了那雙安靜而又熱烈地注視著他的燦紅眼眸,意識到自己因為高潮而失神的模樣全被渚薰看得一清二楚,他還沒來得及有其他想法,就感受到渚薰喘息著笑了一聲。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覺痠軟發麻的後穴仍不受控制地隨著高潮後的收縮抽搐而貪婪地一下又一下地,小口吞吃著渚薰依然插在他體內的硬挺陰莖。 迎上渚薰那彷彿以眼神就能夠侵犯起他的目光,心跳驟然加速,他張了口,才正想說現在還很敏感,想要像是討饒一樣的說出先等一下,就聽見渚薰以被情慾折磨得也變得沙啞起來的嗓音在他耳邊低聲喘息。 「我也快要射了……唔、…在那之前,再陪我一下吧……」 那樣像是宣告又彷彿懇求一樣的低語,讓真嗣根本無法拒絕得了這樣熱切的渴求,也說不出任何原先想說出口的話。 他只能滿臉通紅地伸手扶住了膝窩,任由泛起薄汗與紅豔得秀色可餐的大腿被深深地往下折到能清楚看見兩人緊密相接的地方,足以讓他看見渚薰是如何毫不留情地在他體內深深地抽插進出,為他帶來一波波幾欲滅頂的快感。 「啊!嗯啊啊……嗚、…啊、哈啊……」 再也無力支撐的雙腳到了最後就只能隨著渚薰的頂弄而不住地晃動,才剛高潮過還很敏感的身體幾乎難以承受如此劇烈的刺激,懸於眼裡已久的生理性淚水終於伴隨著哽咽般的喘息忍不住滑落下來,那副眼泛淚光的模樣乍看之下教人不由得心生憐愛,但理應痠軟無力的身體卻依然貪戀快感緊緊收縮著不肯放渚薰離開。 狂風驟雨般急遽翻湧而上的強烈快感輕易地就讓真嗣被喚起了想要射精的渴望,甚至無須伸手撫慰,高高聳立著的性器就在一次次的晃動中微微濺出液體,凌亂地淌落在那隨著渚薰的每一次抽插而緊繃顫動起來的下腹上。 「薰…、薰君……」 哪怕也同樣被欲望所俘虜,除了反覆不停地挺腰插進已然牢牢記住了他的性器並深知如何享樂的真嗣體內,讓那在最初還游刃有餘得以調戲起他的青年發出一聲聲難耐的愉悅呻吟又淚眼汪汪地喘息著說著好舒服好喜歡以外,就幾乎再也無法思考其餘的事,渚薰仍是在聽見來自身下的殷切呼喚時,努力地拉回心神,低頭迎上那雙深深地映出了他的身影,迷離而清明的藍眼睛。 「薰君……」 似乎僅僅是喚得渚薰的注意力就很是滿足的喘息著微微笑了一下,真嗣朝著渚薰伸出手來,在他配合著俯身湊近時,緩緩地將手撫上了那張由於情動也變得狼狽起來的精緻容顏,指尖輕柔地撫過往日總是淡然平和的眉眼、精雕細琢般的鼻尖與唇瓣,而後在渚薰下意識地微微側首在他掌心裡蹭了一下後,溫柔地呢喃道。 「……我想吻你。」 那樣平凡,再自然不過的一句話,卻讓渚薰的心不禁柔軟得像是要融化一樣。 「嗯……」 凝視著那雙令他沉醉不已的藍眼睛,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感受著彼此溫熱的氣息交融在咫尺之間,任由真嗣伸手將他緊緊摟住,在他每一次又深又重的抽送進出間,溫柔恣意而又繾綣熱情地吻他。 在他難以克制地緊蹙著眉的時候,將指尖探進他的髮裡輕扯,在短暫分開的唇瓣間滿懷愛意地呢喃他的名字,讓他再也承受不住地在一個深深頂入後,將所有的渴望全都盡數宣洩在真嗣的體內。 「薰、……」 顫抖著承接了渚薰的一切,真嗣隨後也跟著再次攀上了高潮。 那是明亮夏夜中在月色凝視下退潮而復又漫起侵入的無邊大海,也是夏日午後伴隨著遠雷閃電而來的滂沱陣雨。 漫天雨勢將他從頭到腳從心跳到靈魂都徹底打濕,連綿不絕的水氣浸濕了他的全身,而他在那樣的大雨之中如同呼吸般的與渚薰緊緊相擁。 甫出口的未盡呼喚轉眼就消融在熱切得教人迷醉酥軟的深吻之中。 感受著渚薰在體內那溫柔和緩的緩慢抽動,整個人像是被浸進了蜜罐一樣的綿軟無力,於是他也不再試圖出聲了,只是凝視著那雙此刻除了他的心他的靈魂他的身影以外就再也沒有其餘事物的赤紅眼眸,輕輕地笑了一笑,隨後就再度收緊了雙手,放任自己沈溺在那安穩的溫柔擁抱之中。 ※ 不在計畫之中卻又理所當然,或許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就該這麼發生的意外狀況,讓他們遲了許久才終於將那頓晚餐確確實實地擺上了桌。 儘管最後因為實在太晚了,讓真嗣不想再花太多時間在下廚料理,而徹底打亂了他原本想稍稍認真展現一下廚藝的規劃,但就算是幾道隨意簡單的日常料理,對飢腸轆轆的他們來說也已經足夠豐盛。 雖然對於渚薰而言,無論是作工繁雜的精緻料理還是平易近人的家常菜色,只要是真嗣做的就好,但在餐桌上看到那盤金黃鬆軟的煎蛋捲時,他仍是有那麼一瞬間的訝異。 「雖然沒辦法做什麼大餐,但至少煎個蛋捲還是可以的。」 眼見真嗣笑吟吟地邊說邊夾起了一塊煎蛋捲咬了一口,而後滿意地微微瞇起眼露出這個煎蛋捲我做得真好的愉快神情,渚薰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他對煎蛋捲是甜的還是鹹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執念或偏好。 單純是他在第一次吃到時,由於出乎意料的口感與味道而露出的訝異神情讓真嗣似乎因此產生了誤會,而以為他喜歡吃甜口煎蛋捲的真嗣又總會在為他準備這道菜色的時候笑得格外可愛。 為了那個笑容,他也就將錯就錯了。 從善如流地在夾著煎蛋捲的筷子來到面前時張了嘴,入口的蛋捲一如預期的是甜的,但卻很好的與食材本身的鮮味融合在一起,從舌尖擴散開來的甜味並不膩口或死甜,口感綿密而鬆軟——全都是屬於真嗣慣用的調味與作法。 「真好吃……」 與記憶中相符的美妙滋味,令渚薰不禁滿足地歎息出聲,總是被真嗣如此投餵著特別為他而做的料理,久而久之,他好像也就真的喜歡上了甜味的煎蛋捲。 「是吧。」 對於自己的廚藝在這方面沒有絲毫疑慮,真嗣只是眨著眼笑了一笑就坦然地接受了渚薰的稱讚。 那幾道透出幾分溫馨與熟悉的日常料理就這麼被他們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隨意說著話,邊慢條斯理地逐漸清空見底了。 飯後的他們在好不容易收拾完廚房後就慵懶得什麼也不想做——儘管處於這個狀態的主要是真嗣,但作為或許是導致這個結果的共犯,渚薰理所當然的是無論真嗣想做什麼都由著他決定。 最後,在真嗣的提議下,他們開始了只有兩人的電影鑑賞會。 主題毫不意外的是真嗣喜歡的那部超級英雄系列電影——要是把相關的電影也全都算在內的話有多達十幾部,肯定是沒辦法在一個晚上就看完的,真嗣似乎也並沒有非要一口氣看完的打算,而是非常務實的從他最喜歡的那一集開始。 渚薰並不是第一次和真嗣一起看這部系列電影,除了電影上映的當週會努力排除萬難地去看以外,視情況而定的二刷或三刷也是有可能的,由於週年紀念而再度聯映的特殊活動也大多不會錯過。 因此他對於電影的角色及劇情哪怕說不上倒背如流,也稱得上是熟稔於心——主角所遭受的挫折憤怒與絕望、救贖諒解與成長,說來或許陳腔濫調,但卻是人類生命中永恆不變的課題。 即使應該早已將劇情全都熟記於心,真嗣那依然專注於眼前電影的模樣,讓渚薰在思量再三後,終於還是將盤桓在腦中已久,儘管有所猜想卻始終不能肯定的那個問題說出了口。 「真嗣君為什麼這麼喜歡這系列的電影呢?特別是關於這個角色的四部曲。」 那樣溫柔輕淺的話語如同流水般的緩慢滲進了寧靜的夜裡,幾乎不起波瀾。 為了營造觀影氛圍而只留了幾盞小燈的昏暗客廳裡,唯有眼前的螢幕所映照出的光影恣意流散在室內,不停地隨著畫面變換在他們的臉上閃動著。 凝視著那張此刻在夜色的掩護下也看得不甚明確的沉靜臉龐,渚薰安靜地等待著真嗣的回答。 他或多或少能夠猜到真嗣為什麼會喜歡這部系列電影,尤其是最喜歡的那四部曲,但他並不想就此輕易斷言,哪怕這本身其實並無正確與否可言,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探究真嗣的心而已。 「這個啊……」 彷彿早已察覺到渚薰若有所思的注視,對於那與其說是有些突然,不如說是怎麼事到如今才提起的問題,真嗣並沒有猶豫太久,只是沉吟了一會就笑著輕聲開口。 「嗯……雖然是超級英雄電影,但這個主角並不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是英雄的角色對吧?」 目光緩緩掃過螢幕上那初次意識到自身能力並為此陷入困頓迷惘的主角,真嗣那帶著淡淡笑意,並不需要回應的反問聽起來像是自問自答,也像是某種自我審視。 「他很普通……其實認真說起來好像也不太普通,但他自己在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這種地方讓我覺得有點親切……雖然他比我要堅強積極多了。」 儘管對於真嗣那或許是出於習慣的自我評價感到不以為然,但渚薰只是在聞言後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打斷真嗣的話,這樣的體貼讓真嗣忍不住笑了一下,凝視著渚薰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但真的要說的話,我想是……他在經過了那麼多的挫折與努力後,終於得到了想要的回報,不僅保護了重要的人,也得到了內心的平靜……」 放鬆地靠進了渚薰的懷裡,在渚薰伸手攬住他時,順勢地枕到了渚薰的肩上,感受著縈繞在周身的熟悉氣息,真嗣緩緩地闔起了眼來,輕聲訴說的聲音彷彿夢囈般朦朧又如幽微閃耀的星光般,就那麼悄然地融進了夜色之中。 「這一點讓我覺得很高興,超級英雄電影其實也不總是美好結局的……但他沒有,沒有面對那樣的狀況,就只是一個讓人覺得,他接下來也都會過得很好的結局。」 感受著兩人的呼吸起伏在不知不覺中逐漸重合,隱約似乎能聽見渚薰的沉穩心跳聲,真嗣說著又有些迷惑起來。 「像這樣……喜歡皆大歡喜的結局是不是很幼稚呢?」 什麼是大人應有的樣子,不這樣就不行嗎?只要辦到了就能稱得上是大人了嗎?他人的認定與自己認為的如果不一樣那又該如何呢? 儘管他認為自己或許已經比過去要稍稍成長了一些,但以少年之姿存在了太久的他直到如今也還是不怎麼明白這些,雖然渚薰大概也不太介意這些事,但他依然想知道在渚薰眼裡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的。 「不……恰巧相反,正是因為明白了皆大歡喜的結局得來不易,才會更加嚮往。」 從那聲迷茫的詢問中隱約看見了那個他守候了許久的徬徨少年,指背輕柔地擦過真嗣的眉眼,渚薰歎息著在那柔軟的黑髮上落下輕吻。 如果說對於美好結局的期盼是天真幼稚的話,那他又何嘗不是呢,他一次又一次不斷反覆尋找著能為真嗣帶來幸福的最佳解,試圖創造出理想中的結局,直到最後才明瞭,他真正想要的其實是包括自己在內的幸福。 那就連他自己也沒能察覺到的,理應無人知曉的想望,真嗣卻為他實現了。 「而且……那是因為真嗣君很溫柔的關係。」 遭逢無數挫折與打擊的少年不可能不明白要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有多麼困難,但他依然竭力掙扎著,哪怕有多麼狼狽有多麼悲傷,他還是想著要拯救他人,並為此而堅強起來。 那個昔日仰望著遙遠星空,期望著永恆不變的虛無,畏懼著變化的少年,終是成長到主動邁出了步伐,突破了閉鎖的無限迴圈,尋求著能夠讓所有人都獲得希望的改變。 而整個世界因此回應了他。 「愈是溫柔的心,愈是容易受到傷害……」 指尖輕柔地托起真嗣的臉,凝視著那雙不得不隨著他的動作而緩緩睜開的藍眼睛,渚薰微微笑了一笑,在細碎的吻落下之際,以滿是憐愛而又引以為傲的口吻低聲說道。 「……還必須要足夠堅強與努力,才能沿著希望的軌跡到達皆大歡喜的結局……」 伴隨著一字一句而散落下來,珍而重之的輕吻,讓真嗣的臉上泛起了即使在夜色的掩護下也無法被忽略的紅潮,那雙望著渚薰的眼眸深處有著星光隱隱閃動。 一閃一閃,猶如心跳般的節奏。 「像這樣充滿奇蹟與希望的結局……我很喜歡。」 在最後一個話音落下的瞬間,就再也克制不住地伸出手來緊緊摟住了渚薰,將從眼角到臉頰全都湧上熱意的臉埋進了渚薰肩上,真嗣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他並不是想要被稱讚才問出口的,但這樣的無心之舉卻讓他得到了渚薰的溫言肯定。 無論是再度駕駛初號機,還是創造一個沒有使徒與EVA,所有人都能重新開始生活的新世界。 他都不是為了得到他人的肯定才做的,僅僅只是出於他個人的意願與意志,只是他想這麼做而已,所以他本來也並不特別渴望會得到什麼回報,但渚薰卻輕聲地說著如此溫柔的話語,看著他露出了既心疼又感到驕傲的神情。 他不由得為此而難為情起來,但同時又由衷地感到滿足,所有的一切都讓他的心熱燙得彷彿將要融化又再化為淚水溢出。 人終究是無法獨自生存的,哪怕是極度抗拒與外界接觸的父親,也一樣在遇見了母親後發生了改變。血脈相連,他或許真的和父親極其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在那個寂寞而孤單的漫長歲月中,他總是期盼著與他人接觸,產生聯繫,卻又因為太過害怕受到傷害而刻意裝作漠不關心滿不在乎。 但如今他已經不需要再畏懼什麼了。 在這個新世紀中如願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他也不禁變得貪心起來了。 一定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哪怕沒有回報也沒關係,有一部分的他卻還是在內心深處悄悄地期待著自己做的事情能為人所知,能被溫柔地摸摸頭,說上一句辛苦了。 「謝謝你,薰君。」 抬起頭來朝渚薰微微一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於是到了最後說出口的只能是這樣似乎沒頭沒尾的一聲道謝,但他知道渚薰一定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 輕柔地拭去那帶著笑意沾染在泛紅眼角的淚水,渚薰低聲呢喃著,那樣即使不在光照之下也依然閃閃發著光,彷彿很是幸福般的眼淚,讓他的心為之牽動,湧上心頭摻雜著欣慰與不捨的複雜情緒教他幾乎就要歎息出聲。 但在他來得及這麼做以前,真嗣就緩緩地收緊了雙手,在那雙盪漾著柔和月色的藍眼睛的注視下,他只能順從心意地低下頭來迎上真嗣的吻,感受著那向他交付了全副身心的信任姿態,任由自己沉浸在這盼望已久的幸福之中。 ※ 清脆婉轉的鳥鳴伴隨著傾倒的陽光悄悄地流瀉在那片刻前還籠罩在沉靜無聲中的安穩寢室內。 猶帶著幾分水氣的涼風從沒徹底關上的窗戶縫隙探了進來,色調柔和的米白簾幔被吹得泛起了陣陣漣漪。 彷彿共鳴似的,那覆於雲浪般的蓬鬆棉被下的身影在陽光與清風一同緩緩攀上了床沿並開始逐步擴張的時候,微微動了一動,慵懶地翻過了身,順勢將棉被牢牢地壓制在修長的雙腿之間。 即使是那像是在閃避著白日到來般的翻身舉措,也沒能阻止得了悄悄潛入室內的陽光攀上那散亂在白色床鋪上的柔軟黑髮。 纖長的睫毛在感受到光照的瞬間本能地輕輕顫了顫,彷若將要起飛的蝶翅,卻也僅止於此,沒能再有更多的進展,那雙備受夜色眷顧的藍眼睛,依然沉穩地安睡在夜與夢的國度之中。 無視了陽光的侵門踏戶,放任空氣逐漸被烘得暖了起來,悠長平穩的呼吸起伏有好一段時間都規律得毫無變化,只是任憑窗外此起彼落的鳥鳴聲聲入耳,催人欲醒。 時間就那麼安靜無聲的流逝著。 直到有股溫潤又香甜的氣息緩緩瀰漫開來並融進每一次呼吸之中,那雙貪戀著好夢始終緊闔著的眼眸才終於在香氣的引誘下緩緩地睜了開來。 散漫地注視著近在眼前的熟悉景象,像是看見了又好像並不真的看見,那雙仍然睡意朦朧的藍眼睛只是一下又一下地隨著呼吸起伏而眨了眨,彷彿是某種甦醒儀式般的持續了好一會,間隔也隨之漸短。 按在床鋪上的手指下意識地撫平了床單上的摺痕,光裸的雙腳眷戀般的蹭了一下柔軟的棉被,蓬鬆的觸感讓真嗣的腦海不由得浮現出了口感鬆軟的麵包,空氣中似乎就又多了幾分小麥的樸實香氣。 終究無法抵抗那個光聞就似乎很是美味的氣息,他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抬起手來撥開遮在眼前,由於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修剪,又稍微長了些的瀏海。 漫不經心地想著又到了該修剪的時候了,隨後在堂而皇之地侵入了室內的明亮陽光的輔助下,察覺到左手無名指上閃耀著的赤紅光芒,他不禁笑了一下,習慣成自然地抬起手來,懶洋洋地吻了一下那早已與左手成為一體的戒指。 轉了轉手上的戒指,在取下後藉著陽光看了一下刻印在戒指內側的字跡,那樣無論什麼時候看都讓他忍不住微笑起來的字句讓他心情好得想要哼起歌來。 但他只是慢條斯理地將那枚戒指推回到它應在的歸處。 雙腳落地,從腳趾到腳掌都在地毯上彷彿暖身般的前後左右微微動了動,而後才彎身拎起隨意拋在地上的短褲穿上,他像隻貓般的踏著輕巧無聲的腳步,沿著香氣傳來的方向而去。 才剛走進客廳,就看見了那抹佇立在餐桌旁的挺拔身影,那身被晨間微風吹得微動的寬鬆白色上衣怎麼看都很柔軟的樣子,因此他也就理所當然地在悄悄走近後,放鬆地將臉埋進了那件棉質上衣裡,得寸進尺地一路在那帶著淡淡洗衣精香氣的衣料上沿著肩骨的形狀來回輕蹭著,換來對方同樣光聽就很柔軟的輕笑。 「早安。」 一點也不意外於身後那悄然出現的身影,在真嗣彷彿標記般的蹭了個夠,終於捨得抬起頭來枕在他肩頭上時,溫言出聲道早,渚薰端著馬克杯的左手很快地就被循香而來的真嗣摸了上來。 「早安……」 掌心與手背相貼,赤紅與湛藍的光芒隨之交錯,毫不客氣地就著那修長白皙的手,探出頭來討了一口杯中還飄著熱氣的液體,從舌尖蔓延開來的溫潤茶香,讓真嗣不由得歎息出聲。 「……好香的味道。」 「嗯,是新買的紅茶,因為覺得真嗣君應該會喜歡就買了。」 感受著從身後傳來的那還帶著幾分慵懶睡意的倚靠,輕笑著由著真嗣意猶未盡地又討了好幾口,渚薰一點也沒阻止的意思,反而轉過身主動端起杯子湊到真嗣唇邊,看著他邊啜飲著邊在飄散的茶香中滿足地瞇起眼來。 抬起手來在那不知怎的印有淡淡睡痕的臉上輕擦了一把,他不由得笑了起來,他也就比真嗣稍微早起了那麼一點,真嗣到底是怎麼在這短短時間內就把自己睡成這樣的? 「我烤了麵包當早餐,真嗣君要嗎?」 直到聽見渚薰的話,真嗣才發現先前在半夢半醒間隱約聞到的小麥香原來不是自己的幻覺,一想起那個把他從好夢中喚醒的美味香氣,他就毫不猶豫地立刻點頭。 「嗯,我要。」 那樣迅速的回答讓渚薰不禁失笑,他本來還在納悶著真嗣怎麼會一反常態醒得這麼早,現在想來應該就是被麵包的香氣給饞醒的。 雖然這下倒也省了他得想辦法叫醒真嗣的工夫,但那對他來說其實也別有一番樂趣。 「那我再去加熱一下,真嗣君梳洗完就可以吃了。」 「嗯……」 在渚薰端著空了的馬克杯轉過身後,本該走向浴室的真嗣卻依然沒有要移動的意思,而是在輕聲地應了一聲後,又伸出手拉住了那不論是看起來還是實際靠上去都很令人放鬆的白色上衣。 「嗯?」 在來得及邁出步伐前就被拉住了,順著那不大不小的力道轉過了身,感受著那又懶洋洋地靠了上來的溫度與重量,渚薰也不怎麼意外,只是笑著抬起手來輕撫了撫散在肩上的柔軟黑髮,心想著不管怎麼說果然還是太早了,真嗣的這個反應怎麼看就是還沒睡醒。 「順便幫我再泡一杯剛剛的那個紅茶……」 「好。」 感受著那帶著明顯笑意的回應從近在咫尺的喉間振動著傳了過來,儘管不至於真的睏到能這樣睡著,但既然渚薰也沒意見,真嗣也就繼續順理成章地閉著眼將頭枕在渚薰的肩上。 縈繞在呼吸中的除了洗衣精的氣味以外還有一點淡淡的洗髮精香氣,讓他意識到了渚薰在起床後或許還洗了個澡。 那個分不清到底是他本來就喜歡,還是因為是渚薰慣用才讓他喜歡上的香氣讓他忍不住多蹭了幾下,而後才心滿意足地抬起頭來看著分明特地早起,十之八九是有正事要忙,卻在這裡由著他蹉跎時間的渚薰。 「薰君這麼早起來……在忙什麼?」 雖然渚薰本就不是在週末會變得特別晚起的類型,但平時也不至於在天邊剛透出第一道光,晨霧都還沒消散,連最早起的鳥兒都還沒來得及開始鳴叫的清晨時分就起床。 「嗯……雜誌那邊在催了,得在他們下班前把之前拍的照片挑好傳過去……因為時差的關係,只能早點起來處理。」 想起了自己要起身下床時,真嗣連眼都沒睜開就孩子氣地拉住他咕噥著週末幹嘛這麼早起的模樣,渚薰說起不得不早起的神情就多了幾分笑意。 「已經忙完了嗎?」 「大致上好了,剩下一些沒辦法決定的……還在猶豫該選哪張比較好,真嗣君等一下再幫我看看?」 「嗯,好啊。」 面對渚薰那已經用了許多次,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理由,真嗣想也不想地就點頭應好。 或許是看待世界與萬物的角度終究與常人不太一樣,渚薰透過鏡頭所拍攝出來的照片總有種難以言喻的特殊魅力,他一直都很喜歡那些照片。 無論是讓事物變得無比溫暖或閃耀起來,格外溫柔寬厚的視線,還是令萬物變得如細沙般渺小而又如宇宙般深邃幽遠,超脫而冷靜疏遠的取景,多少都能讓他再更明白從渚薰眼中所看見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早點挑完,薰君工作結束後,我們還可以出門走走。」 眼看著真嗣在說著話的同時,也許是出於習慣,或者是還沒徹底睡醒的關係,又不自覺地像在賴床時那樣拉住了他的手,渚薰下意識地就放輕了聲音。 「真嗣君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唔、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 注視著渚薰那大概無論他提出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的神情,真嗣儘管也試著想了想接下來的規劃,但或許是他的大腦還處在剛睡醒的渾沌之中,盤踞在腦海裡的瞌睡蟲還沒徹底離開,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有什麼,只好朝渚薰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要去哪裡、做什麼都好……我只是想跟薰君一起而已。」 聽見那個莫名耳熟的句式,渚薰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但他很快地就笑著看向了那已經被陽光照得一片明亮的窗外,在清脆的鳥鳴伴隨著微風輕拂而過的時候,輕笑著抬起手來撥開那隱隱遮住了那雙漂亮藍眼睛的過長瀏海。 「嗯……這樣的話,那就來約會吧。」 凝視著真嗣那彷彿貓被摸順了毛,微微瞇起眼來的放鬆模樣,渚薰只是溫柔地笑著傾身給了他一個稍稍晚了些的早安吻。 Fin. |